其他人看见这样的情景,也都顿时战意消退,露出失望厌恶的表情。
这时在阵中亮起了一抹剑光。
是站在中央的王大人。他将佩剑高举向天,众人看见,渐渐沉默下来。
王大人脸容很平和,徐徐地说:“好,既然如此,我们就问问这儿所有人的想法,再作决定。”
王大人这句话,令闫胜和佟晶都很意外。
“怎么王大人会这样……”闫胜焦急地说。
难道王大人也相信,为了大义可以牺牲人命吗?……
这时王大人降下剑尖,指向一人:“就先从他问起。”
众人都呆住了。
王大人剑尖所指的,乃是卧在地上一名山贼的尸体。
“王大人,他已经死了……怎么问?……”
“再问他……”王大人剑尖又指向另一个已牺牲的民壮。“还有他……”他不断指向地上的尸身。
所有人都沉默着。他们开始明白王大人的意思。
王大人表情变得悲哀,透出痛心的眼神。
“你们想想,他们是为了什么而死的?”他每说一个字都非常沉重:“假如为了自己的平安,就可以无视别人的痛苦,那么你们跟从前在这魔头脚下苟活,又有什么分别呢?你们跟他又有什么分别呢?我们又为了什么打这仗?死这么多人?”
义军之中以孟七河的山贼走得最前,也牺牲最巨,泰半都已命丧青原山,生还的兄弟听了王大人这番话,格外激动。
他再擎剑指向前方的“破门六剑”。
“你们再看清楚,他们几位流的鲜血。”
众人瞧过去。只见“破门六剑”除了佟晶只捱一腿之外,几位侠客经过连日大战一身是伤,先前治理包裹好的刀剑创伤此刻又再溢血,浑身都渗着红色。最新加入来的圆性和尚受了术王一剑,伤得更是不轻。
六人神色凝重地看着王大人,又看看群众。
“这本来就不干他们的事,这几个人却舍死忘生地为大家作战。”王大人语气极是难过:“看看现在的你们,还值得他们拯救吗?”
九江民壮看见“破门六剑”那失望的眼神,还有地上那许多牺牲者的尸体,先前力主要牺牲人质的那批人,顿然惭愧得垂头无语。
八名侥幸顽抗至今的术王众,趁着这时机冲出包围,走到术王猊下身旁,将他扶了起来。
“那边姓王的官。”黑莲术王一边接受弟子包扎手掌的伤口,一边脸有得色地说:“我认得你。你跟你身旁那群白脸书生,就是前晚站在那屋子门前的‘剑客’吧?呸,给你骗倒了。要是那夜就干掉你,今天……”
他说到这儿就再说不下去。今夜他虽说靠着人质逼对方讲和,但确是结结实实给这伙人打败了,只好回到正题:“既然你们已经做了决定,就别在那边废话!”
他即命令弟子去把四处逃跑的马儿拉过来。
“慢着!”佟晶高呼:“休想走得这么轻松!你还没有解除那边的威胁!”
“以为我是傻瓜吗?”黑莲术王笑着,接过弟子从战场拾回来的巫丹长剑:“解除了之后我还走得了么?先等我准备好再说。”
黑莲术王甚是警觉,说的时候那木哨仍然不离嘴边,每次一说完话又把哨子放在嘴里,令对方无隙可乘。
这时术王众已将三十几匹马都牵过来,其中包括术王的坐骑和邢猎骑来那匹黑马。一看见这匹本属梅心树的黑马,黑莲术王又再怒视邢猎。但此刻他最关心的是赶快治理自己的腿伤。因为失血他已感到少许晕眩,在弟子协助下才能够攀上马背。
霍瑶花接过黑马的缰绳,一名术王弟子则代她将大锯刀挂在鞍旁。
她垂着一条无力的右臂,回头看看邢猎,却发现他正与川岛玲兰并肩站着。
邢猎察觉她的视线,向她高声说:“我那柄小刀,还是暂时放在你那儿。因为我一定会再来找你的。”
邢猎这话令霍瑶花心弦震动。但他下一句话又教她一阵心酸:“还有你的主人。”
“主人”……
霍瑶花再次瞧瞧那二人。
不知不觉之间我都忘记了,为什么自己会落得这样……为什么不能够像他们这般自由……
她欲言又止间,前头的“主人”却已在呼唤:“花。”
霍瑶花目光哀怨,牵着马往山门方向走去。
这时术王众已把要骑的马匹排好。黑莲术王无言一挥手,那八人就抡起刀来,将其余马儿逐一砍去一条腿!
此举自是为了杜绝下山之后再被义军追击。
只听见满山都回响着马儿的惨嘶,令人心寒。术王所占据的马匹虽未被伤害,也都不安地轻跳。黑莲术王一只大手掌捏在坐骑颈上,压住它的躁动。
佟晶转过头去,不忍去看如此残酷的一幕。
“收拾尸体的事情,麻烦你们了。”
黑莲术王笑着,就率领仅余的部下往山门走去,却见王大人与民壮仍然封着前路。
“啊,我差点忘了。”黑莲术王故意逗弄王大人,但王大人不为所动。
术王有点没趣地继续说:“事情很简单:那边拿着‘云磷杀’的两个家伙,只听我一人号令。只要你们不碰他们分毫,他们就只会呆呆地站在原地。你们把村民松绑带走就行了。”
他眺望那些人质又说:“不过,我先前已经特别吩咐手下,把那些人都牢牢绑在一起,越复杂越好。到你们把村民都救走时,我们大概早下了青原山啦。所以还是别动什么歪念头好了。可是你们也别磨蹭,一到天亮,那两个人就要药瘾发作,到时候他们会怎样发疯,我可不敢保证。”
“先生,他说不定在胡诌!”王大人身边的黄璇说:“你真的相信这恶徒的话吗?”
“除了相信我,你们还有什么选择?”黑莲术王凝视着王大人,目中尽是嘲弄的神色:“当好人,就是这么辛苦。”
梁福通本来就担心首领孟七河在那边的安危,一听了黑莲术王说出解救之法,也不等王大人下令,已带着余下的几十个山贼兄弟,赶过去溪河对面那头。
王大人看了黑莲术王一眼,无言举起剑来。守住山门的民壮,不情不愿地开出一条通道。
“等……一等!”一名民壮向王大人呼唤:“王大人,我们要怎么保证,这家伙一逃出山门,不会吹起那哨子?”
“他们在下到平地之前,都无法走得快。”
练飞虹走过来说,他后面还跟着川岛玲兰。练飞虹趁着刚才的空档,已把落在战场上的几柄“送魂飞刃”收拾回来,此刻手上亦夹着一柄。川岛玲兰则取来一名保甲所带的角弓,换去手上绑住的断弓。
众人这时明白了:这北麓下山之路全是陡斜的石阶,马匹只能慢慢行走而不能开步跑动,否则蹄腿极易折断受伤。先前邢猎将黑马带上山来,也只是徒步牵着慢行。
“我们会在后头跟着。”练飞虹熟练地抛玩着飞刀:“要射中你也许仍然不容易,但要射马就很简单。”
如此一来,黑莲术王在走出哨音可以传达的距离之前,不可能轻举妄动。
黑莲术王早知对方会如此防备,只是不屑地看了练飞虹一眼,就把木哨叼在嘴边,策马踱步而去。
霍瑶花强忍着不再看邢猎一眼,也跟术王众牵着马儿紧随。
九江的民壮恨恨目送这干妖人安然离去,很不甘心。有的人想到被杀害的亲朋邻里,都激动得牙关颤抖。
练飞虹和川岛玲兰回头看看邢猎,互相点了点头,二人就跟踪着术王一伙,走往黑暗的山路去。
民壮正在为圆性的剑伤包扎。圆性盘膝挺腰坐着,取下半边面具,脸容回复了平日的憨厚。
“呼……还以为会死呢。”他失血不少,但仍然谈笑如常。
佟晶捂着右肩,脸色颇是苍白,显然仍十分疼痛,不过右臂已经渐渐能够抬起来了。她看见术王已经从山门那头消失,就急忙向邢猎问:“我们要再追吗?马上就回去县城取马,也许赶得及……”
“他跟那妖女骑的,都是百中选一的好马,脚程格外快。”邢猎说:“我要是他,下山后更会叫手下分散四方逃走,以阻挠我们追杀。”
“可是他会不会……借这机会又去县城杀人?”闫胜收起“龙虎剑”,一脸忧心的问:“我们可赶不及回去……”
邢猎微笑摇摇头:“你们看不出来吗?那家伙心里其实很惊慌。只是强忍着不表露出来而已。”
“对。”圆性也说:“这种邪恶的人,心里绝不相信人的善性。这最后一着,其实他并不是真的那么有把握,所以到了不得已的关头才拿出来。”
“看来他没有说谎。”王大人这时带着门生走过来。众人随着他视线看过去,只见仍然焚烧的“清莲寺”旁,陆续有人影跑过桥来,正是获解救的泗塘村民。
这时民壮们放松了心情,庆幸自己生还。有的抱着相识的尸身,悲怆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