览政殿的气氛有些压抑。
自皇帝从新宠张嫔处甩袖而归,殿中上下便屏着呼吸。
宫娥太监们无不低首敛眉,恨不能和空气融为一体,免得惹了伏案默读的天子注意。
宫中原就不是能保密的地儿,尤其当事人还是只用半年时间就从才人升为一宫之主的张嫔,她因惹了圣怒,至今还跪在她宫内的院里不起。
宫内也不见太监宫娥如何走动,这消息便像长翅膀一般飞到了每个角落。
温贵妃提笔在纸条上写了半句话便顿住,犹豫片刻,到底将纸条扔进了笔洗。
满福宫的秦皇后歪在榻上看着小宫女儿们排的新戏,那双涂着丹蔻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着拍子,心腹嬷嬷小步上前,蹲在她耳畔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不想,她听闻后也只柳眉微挑,轻嗤了一声,随即便随意的挥挥手,继续听那咿咿呀呀的曲声。
这个消息于她,看着好像只是落叶飘在湖面上,份量轻的可以;可实际上到底激起多大的涟漪,便只有湖面知道了。
而众人以为很生气的承元帝,此刻倒也没那么愤懑。
他只是没想到,不过是数日前让盛国公筹备一次游园会,竟然就让大齐世家紧张至此,还把银子送进了后宫!连张嫔那般骄傲的主儿都替他们说话,倒是厉害的很。
“杨大伴,把大楚坤舆图给朕拿来。”
掌印太监杨询闻声,立刻一改刚刚木桩子的做派,忙不迭亲自轻手轻脚的取来坤舆图。
“下去吧。”刚将坤舆图铺展好,承元帝就挥挥手,目不转睛的看着大楚的边界线。
自燕高祖起事至今,燕、陈、楚三朝,对重现昔日辽阔疆域版图之渴望都从未断绝。
从燕承帝征川平,拿回雍凉旧地;到燕平帝取溪让,拿回益州郡;再到陈宣帝苦战曲敢,拿回吐蕃;最后到他力排众议吞并大齐,拿回鱼米之乡。五百余载时光,总算如愿以偿。
大楚而今疆域辽阔,非他一人一朝之功。
乃是三朝积蓄,数百载之国力,共同成就。
昔日吞齐,朝堂诸公皆有疑虑,若非他忌惮草原阿戎狼子野心,恐后世子孙遭阿戎与齐内外夹击,亦不会下此决心。
想到吞齐之战大楚的诸多损失,承元帝至今还感到心颤。
他自认为非好战之君,便是燕承帝、燕平帝、陈宣帝,也多是温和之人。
他们之所以坚持征战,不过是想在世家之外找到更多土地养活更多百姓而已。
约是三朝帝王大多武德充沛,大楚世家虽鲜少将把控土地让出,却也不敢大肆兼并。
饶是这样,随着百姓增长,大楚百载之后仍会面临人多地少的问题。
老百姓没有土地就不能安稳活,朝廷没有大量人力就不能更好发展,这样矛盾又重要的问题早早晚晚是要解决的。
对此,世家和承元帝都心知肚明。
他们也都清楚对方清楚这一点。
故而彼此的平衡迟早会被打破。
各自为了各自子孙考虑,世家不可能也不甘心退缩,而承元帝也势必要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他之所以将主意打到女子科举上,也是这个原因。
承元帝有意借开女子科举之机,将已经被各地世家把控的科举考试掌握在自己手上。
他坚信,假以时日,待全天下男男女女的前程皆系于帝王一人之身,世家就会随着时间消散在争权夺利的战场,而那时才真算得上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承元帝安排的很好,只不过他没想到,大齐归楚之后,大齐的那些陈规迂矩,竟然引得大楚世家蠢蠢欲动。
想到这儿,承元帝狭长的眼眸闪着寒意。
若是游园会效果不明,他就要早作准备了,说不得要将齐人上下打散分散到山民住地附近。
总之,江南鱼米之乡和诸多口岸是断不能让齐人把持了。
只是要怎么做,做到何种程度,还要看大齐那些人究竟识趣儿不识趣儿了。
如此想着,承元帝又喊来杨询吩咐:“翰林院诸君所递条陈须皆经由你手奉于朕前。”
早先,他为了不闭目耳塞,明令翰林院上下官员,每旬皆可上递条陈尽抒己见,他对条陈的要求也不多,只要言之有物、言之真实即可。
换言之就是你给皇帝说个笑话也成,给皇帝普及他不清楚的冷知识点也行,或者将见到过的大好河山描述出来也可。
当然,要是有好的治国理念、或者新政萌芽,你说给皇帝听就更好了,或者你就某个部门办事程序上的漏洞给皇帝提个醒也不错。
总之,这是承元帝另一种开言路的办法。
这会儿他心烦,就更想将唯有自己掌握的渠道紧紧抓在手上。
杨询闻言忙不迭遵令。
承元帝再要吩咐其他,就听小太监禀报,说是太子求见。
“宣!”
……
宫中之事,盛向浔自是不得而知。
他此刻满脑子惊叹号儿的看着小闺女,很是诧异自己竟能生出如此聪明的孩子。
“寄宿学校?你这是怎么想出来的?!”他忍不住乎撸了把小闺女的头,紧接着就双手捧着她的脑袋来回打量,恨不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盛苑感觉自己的小脑袋瓜儿快要让她爹给晃晕了,赶紧手脚并用的从她爹腿上溜下去,乎撸着小胸脯落荒而逃。
好家伙,她这可是脑袋,不是蹴鞠球啊!
“三郎还捉弄起孩子来了!”郑氏对小闺女的表现也格外惊喜,不过看那小家伙避之不及的样子,她就只想笑了。
盛向浔美的心里很是舒朗:“哪里是我捉弄孩子,委实是这孩子给我的惊喜太大,我高兴的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郑氏见他眼底喜意明显,不由问了一句:“苑姐儿的办法当真很好?”
盛向浔点头,脸上表情也认真起来:“是呢!我想着,等我好好酝酿斟酌一番,将这办法完善。待上值时递上条陈,跟陛下说说。”
“这值得上条陈?”郑氏有些惊奇,她之前听小闺女提起办法时,只是觉得挺好,却不想竟然好到值得丈夫去写条陈,要知道,她丈夫是个喜欢躲懒的人,进翰林院至今,写过的条陈也不过二三十条。
想到这儿,她不禁凑到丈夫耳畔,悄悄问:“要不要提前和太子那边通通气?”
盛向浔闻言,摇摇头,也小声叮嘱:“我是翰林院的官员,陛下之前明令翰林院官员可不经内阁直递条陈于上,就是有意将这渠道把握手中,若是太子先于陛下知晓,恐于谁都不好;我与殿下本就是表亲,有太后姨母在,只要不拖后腿,就有光可沾,又何必于明晃晃的站队去呢!”
郑氏见他言之有理,便不再言说,只是兴致盎然的提出陪他去写条陈,盛向浔自然求之不得,两口子手牵手去到书房,你一言我一语将条陈完善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