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纱和姐姐奈雪住在一起已经两年多了,之前姐姐的爸爸工作很忙常不在家,但自从姐姐和旭鹰谈恋爱后,叔叔竟然很少出门了。
这让云纱觉得很尴尬,每当姐姐出门约会,她一个初中女生都要和叔叔独自在家。但这并不是一个小女生最烦恼的事情,最近让云纱焦头烂额的,是姐姐的恋人旭鹰。
云纱的小书桌上放着一封手写信笺,这已经是旭鹰写给她的第五封情书了。
云纱明知这是不好的事情,旭鹰明明已经和姐姐在一起了,但她每次还是忍不住想去打开。
『……不想再远远看着你,差点就错失爱情。我要懂得珍惜,不言放弃。
我钟情羞涩的云,思念秋日的你。我险些迷失自己,梦里梦外,全都是你……』
这是段歌词改编,被旭鹰标榜成他的原创。信的末尾,他还将两根亚麻色的头发卷成心形,黏在情话右侧。
『——我在梦外等你,你的鹰』
云纱将信纸整齐地叠起,抬头对窗外发了会呆,不一会又红着脸展开信纸,从头到尾每个字又看了一遍。
“你在干嘛!”身后突然传出叔叔的声音。
云纱被吓了一大跳,趴在信上生气地回头嚷道:“没有干嘛!!”
叔叔站在门口,将房门开到最大,大声说道:“出来吃饭。”
云纱有点委屈,重重哼了一声说:“叔叔!你以后进房间能不能先敲下门啊!!”
叔叔像没听到似地重复道:“吃饭,吃完我要出门。”
云纱没有消气,叔叔已经不止一次这样不讲礼貌地推门而入了。反正在家没事,云纱就想着今天也要为难一下叔叔。
她迅速将信纸叠起藏好后,跑到餐桌前笑地说:“七山叔叔,你一会要去上班吗?”
眼前是位剑眉星目的中年男人,名叫七山。他身材健壮发际线后移,一身烟臭嗓门还大,活脱脱是头蛮横的野牛。要不是他职业是名刑警,年轻时穿制服的样子还挺精神,云纱真会怀疑漂亮的奈雪姐姐不是他的女儿。
饭桌前七山一脸严肃,敲了敲盛菜的碗壁,示意云纱要趁热吃。
云纱夹了一筷子黝黑的炒蛋放进碗里,又给七山也夹了一块:“叔叔,我们要写作文,题目叫《我一直想去的地方》。我觉得叔叔穿警服的样子可威风了,你一会带我去警局看看吧,好不好?”
七山看了眼云纱,拒绝道:“去了你也进不去,只能在外面待着。”
“可以的。”云纱点点头,吃了一大口她平日最讨厌的白米饭,咽下后又道,“我就想看看叔叔威风的样子,我待一会就马上走。”
这次七山没有说话,点了根烟,算是答应了下来。
……
……
今天警局大厅的人并不多,只有几名丢了面具的常规报案。云纱观察了一番,发现警局内部和大厅间有个类似防盗窗一样的铁门,是用指纹开门进出的。
七山和几位同事打了个招呼就让云纱自己在外面玩。
云纱不乐意,说写作文要用,非要跟进去看看。七山沉下脸大声斥道:“这里是公安局,你胡闹我就赶你出去!”
云纱心中窃喜,站在防盗门前纠缠道:“叔叔我就看一眼就好了,看完我就走了。”
“不行!”七山大喝,拉着云纱的手将她拖到大厅门口道,“你只能在这里。”
云纱手腕被握的有点疼,但嘴上还是不肯放松:“叔叔我就只看一眼。”
“你再这样我……”七山的话才说到一半,只听哐的一声,防盗门突然打开了。云纱好奇,伸头朝里看去,这一看差点忘了她今天来这的目的。
防盗门后站着位眉清目秀的小男孩,身高仅一米三左右。他皮肤粉嫩眼睛很大,头发蓬松五官精致,身上穿着套亮绿色的运动服,脚下穿着双蓝白相间的高邦滑板鞋,看上去神气极了。
“七山。”小男孩两手插在裤兜,神情放松又自信,远看真像是个从漫画里走出来的角色。
七山微微一愣,但又立刻回应男孩道:“司君。”
“叔叔!”虽然云纱已15岁,但她现在对看上去刚上小学的司君好奇极了,“叔叔他为什么可以在里面?”
“他是警察。”七山说着就放开云纱,一边朝司君走去一边对云纱道,“你快回去吧,我要工作了。”
“不用了。”司君两手仍然插在兜中,提腿轻轻将防盗门踢开了些,“你不用进来了,我给你个小任务。”
司君刚说完,从他身后就缓缓驶来一块滑板来。
那的确是一块滑板,它又长又宽,慢悠悠地对云纱和七山驶而来。滑板的四个轮子忽闪忽闪地亮着蓝光,摩擦地砖的咕噜的声音听得云纱很是舒服。
只是云纱不明白为什么滑板上会坐着个男人?那男人看上去三十来岁,穿着褐色的夹克,盘着腿,眼神呆滞地看着地面。
滑板正在驶近,七山打量了下滑板上的男人,好奇地道:“青焰?他怎么了?”
司君“嗯”了一声,上前两步,伸手按着青焰肩膀对七山道:“这里不方便,我决定把他放你家住几天。”
“啊?”七山和云纱异口同声,“住我家?”
司君点头,看了眼云纱,又上前对七山小声道:“他面具被人撕了,我给他贴上了青焰的面具,你安抚一下。”说着他伸手塞给七山一枚大红色的u盘,又转身朝防盗门走去,“我还有事,他交给你了。”
防盗门关了,七山神情古怪地看着呆坐在滑板上的青焰。他没想到公安局把他叫来只是为了照顾这个被撕掉过面具的人。
这个世道,照顾一个被撕掉过面具的人,或者说照顾一个已经丧失自己、丧失斗志的人,和做全职保姆有什么区别?
可这毕竟是司君的安排,他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七山还在想着,云纱已走到青焰面前,伸手在他眼前用力晃了晃,开口问道:“叔叔,这个人是怎么啦?”
“……没事。”七山轻叹,将青焰从滑板上费劲地拖起,架在肩上吃力地道,“我们先回家吧。”
*****
午夜,云纱在房里尝试回信。台灯开的很暗,她更像是就着月光在写字。每写两个字,她都会将信纸再翻开,前前后后仔细通读一遍。
隔壁浴室传来水声,那是姐姐奈雪洗澡的声音。每次约会后她都会洗很久很久,有时还会传出打翻东西的声音。
浴室隔壁,七山在电脑前仔细查看着资料。
此刻,电脑机箱上插着一枚宝蓝色的u盘,这是他刚从青焰口袋中翻找到的东西。
u盘中有四个文件夹,其中有个名叫【奈雪-081354-9】的文件夹,点开后是一长段手写的文字。
『爸爸说奈何桥的冰雪不会融化,就给我取名奈雪。
我喜欢这个名字,也很喜欢自己,直到我认识了旭鹰。
……』
七山轻轻皱了下眉,好像早已厌烦了这些文字。
不一会他关掉文件,又插上了下午司君给他的红色u盘。
那里面是一位名叫张堂的情感电台主持人的全部资料。
在看张堂资料的过程中,七山的脸上全程没有一丝表情波动,直到他看到了这条信息:
『……因查柴墨案,与青焰交换了面具……』
“柴墨案?”七山看了眼靠在墙角的青焰,又仔细看了遍张堂的全部资料。
墙角边,青焰仍一脸迷茫,对身边发生的事都全无兴趣。
七山轻轻起身,走到青焰身边蹲下后开口问道:“喝水吗?”
青焰没有反应。
“青焰。”
青焰没有反应。
“张堂。”
青焰没有反应。
“你还想查柴墨的案子吗?”
青焰仍然没有反应。
七山笑了笑,他回头看了眼时间,接着打开手机下载了一个软件。
不一会情感电台的商标出现了,那是朵被画成爱心形状的粉色梅花。打开软件后七山点开了一个名叫“回声”的情感电台。
正在主持的是位名叫烈马的女主持。她声音成熟咬字清晰,虽然正在按要求念着电台的统一文案,但夹杂着些许不知是哪里的方言,好像走的是轻松搞怪的路线:
『……好伴侣值得一生,好声音值得回声。嗯嗯,欢迎来到回声,我是今晚不属于你的情感主持,烈马……』
七山嘴里“唔”了一声,将手机放在青焰面前问道:“为什么c没上电台啊?是张堂的面具有什么不好吗?”
青焰身子轻轻震动了下,抬头看了眼七山,又重新低下头看着手机。
七山又道:“司君让我安抚你,可我刚才看了眼张堂的资料,觉得张堂的确没什么价值,不如你从今以后就做青焰吧?”
电台中响起了歌声,是一首脍炙人口但是音阶跨度很大的流行歌曲。
主持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唱着,时不时还和听众们插科打诨着:『……咋回事?怎么回事儿?我一唱歌就吓跑一大半呗?我唱歌吓人呗?……』
青焰傻傻看着手机屏,看着一个又一个听众进入情感电台。他们有的点赞,有的送礼,有的发送评论和主持人积极互动着。
这番热闹景象是青焰以前从来没见到过的。
“张堂。”七山将手机放到一边,用一种奇怪的语气说道,“你别管柴墨的案子了,你现在最适合协助我,一起去查奈雪的案子。”
七山说完将宝蓝色的u盘拿了出来,郑重地交到青焰手中。可他却没想到从未开口的青焰居然说话了。
“为什么?”青焰双眼仍无神地看着地面,声音轻哑。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别管柴墨。”
“因为……”
电台并未退出,此刻传出了整首歌最高音的部分。烈马的歌声打断了七山,也打断了青焰的思绪。
『……呃咳呃咳……这高音……给我唱的卡痰了!!啊哈哈哈……』
电台中充满着烈马的欢笑声。
此刻青焰似乎明白了他主持和烈马主持最大的区别。烈马完全进入了角色,她说着取悦听众的话,做着取悦听众的事。
没有人,甚至连烈马自己都不在乎烈马是什么样的人、戴着张什么样的面具。在电台里,乃至在任何人前,这都是件不值一提的事。
青焰似乎真想明白了。他重新抬起头来,眼神中恢复了一丝光亮:“我……协助你?”
七山点点头,他觉得电台有点吵闹,将手机静音后起身,指了指青焰手中的u盘道:“你或许不知道。这里面的奈雪,是我女儿。”
青焰扬眉,他记得这个悲惨的名字。
『……他们让我戴上被老板看上的其他女生的面具,让老板进行试用。
而我,好像已经感受不到痛苦了。
因为我的噩梦,在有一天卧室中同时出现10个旭鹰时就已经开始了……』
夜深了,青焰和七山促膝长谈着。
话题中,青焰更倾向找到自己,以及明确自己是谁,接下来又该做些什么。
而七山则更倾向确定目标,让青焰更专注奈雪的案子,以及让青焰放弃曾经的自己。
这是当然的了,青焰怎么也料想不到,就在他此刻身后的保险柜中,平放着一本全彩杂志。杂志的名字他应该熟悉,名叫《每月乐理》。而在杂志上方,正安静地躺着一张面具。面具的名字同样令他熟悉,名叫柴墨。
*****
《张堂日记》
补写9月20日。
那一整天我都在恍惚,但总算找回了自己。
贴着谁的面具,我就是谁。
就好像林为零不再是我一样,张堂也不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