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公鬼是坐在一辆盖着粗麻布的生意人马车后面进入村子的。经过一家外墙涂得花花绿绿的客栈时,他跳下了马车。这家店的鲜艳外表在这堆沉闷的屋子里特别显眼,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见它。车队继续前进,似乎没有一个车夫注意到令公鬼和马鸣已经下了车。
此时黄昏将近,他们只顾着寻找客栈,解马歇息。令公鬼下车时踩在了一道车痕上,随后赶紧跳开躲避一辆从另一个方向过来的满载马车,那辆车经过他身边时车夫大声朝令公鬼咒骂了一句。一个村妇从他身边急急经过,根本不抬头看他。
“我真搞不懂这个地方,”他说道。这一片喧闹中似乎夹有音乐声,只是他无法分辨它的来源。也许是客栈里吧,他不能肯定。“我不喜欢这里,咱们不如继续走吧。”
马鸣白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天空。空中黑云密布,颇有黑云压城之势。“你今晚想在树丛里睡觉吗?在这种鬼天气里?我可是已经重新习惯睡床了。”他歪着头仔细倾听,然后咕哝道,也许还会有哪家店是没有人表演的吧,反正,我打赌肯定没有人抛彩球。说着,马鸣把弓挎在肩上,朝着鲜黄色的店门走去,眯起眼查看四周。令公鬼叹了一口气,无法反驳马鸣对于床的理论,只好犹豫地跟着他。
里面果然已经有音乐艺人了,他们演奏的筝鼓几乎完全淹没在粗哑的笑声和醉酒的吵闹中。令公鬼根本懒得去找店掌柜,转身就走。接下来的两家店里也有音乐艺人,也是震耳欲聋的吵闹。店里挤满衣着粗鄙的汉子,他们在店里走来走去,挥舞着手里的粗瓷酒杯,占着女招待的便宜。
女招待们脸上挂着例行的僵硬微笑左躲右闪,犹如身法高明的剑客。吵攘的声浪几乎把屋顶掀翻,酒味和汗臭味混合起来的发酸气味也令人头晕。至于那些穿着丝衣和织金锦、配着刺绣的生意人,则躲在楼上的专用包厢里,跟这些声音气味隔绝。令公鬼和马鸣离开前曾经把头伸进其中一间专用包厢看了一眼。令公鬼开始觉得他们除了继续上路以外别无选择。
第四家名叫南来烟雨的客栈却是静悄悄的。
它的外表跟其他客栈一样鲜艳,黄色为底,衬以明亮的红色和刺眼的绿色,只不过油漆表面布满裂纹而且早已褪色。令公鬼和马鸣走了进去。
大堂里摆满了桌子,却只有五六个汉子坐在桌旁埋头喝闷酒,人人都阴沉着脸独自发呆。这里的生意明显冷淡得多,但可以肯定以前不是这样的,因为店里有很多穿着围裙的女招待在大堂里忙个不停。活计确实不少落满灰尘的地板,角落里张满蜘蛛网的天花板但是,多数女招待都只是为了避免被人看见自己在发呆所以瞎忙而已。
一个留着一头乱发、瘦古嶙峋的汉子,转过头来皱起眉看着走进来的令公鬼和马鸣。恰巧这时候空中传来了第一阵隆隆雷声。
“你们想要什么?”他一边问,一边用身上那件长及脚踝的油腻围裙擦拭双手。令公鬼看着他,真不知道究竟是他的手擦干净了围裙,还是围裙擦干净了手,这是他见过的那么多客栈掌柜里面的头一个瘦子。“怎么你们是哑巴吗?说话啊。快说话,不然就滚出去!你们以为这里是看热闹的地方吗?”
俗话说要想卖,脸朝外。这时候容不得要面子了,令公鬼红着脸开始自我推荐。在此之前,他们经过许多客栈,他已经很擅长这件事。“掌柜的,我会吹羌笛,我的伙伴会玩杂耍。您在这一两年内都找不到比我们俩更优秀的卖艺人了。如果您免费为我们提高一个房间和一顿晚饭,我们就会令您的大堂坐满客人。”
令公鬼想起今晚见过的那些挤满人的大堂,特别是刚刚那家还有个汉子就在他面前呕吐起来,幸好他躲得快脚上的靴子才没有遭殃。想到这里他不禁一阵阵喉咙发紧,赶紧定定神继续说道,“我们会令您的大堂高朋满座,他们会购买食物和酒水,您赚到的钱足够补偿我们花费的十倍有余。您何不……”
“不必了,我这里已经有一个演奏扬琴的人了。”店掌柜一脸厌烦地打断令公鬼。
“你有的是一个酒鬼,谢大。”一个女招待说道。她手里托着一个装着一壶烧酒的托盘正好经过,停下来朝着令公鬼和马鸣露出微笑。“那厮经常醉得连大堂在哪里都闹不清楚,”她装出说悄悄话的样子,声音却很响亮,“而且这两天甚至连影子都不见了。”
谢大注视着令公鬼和马鸣,随便地反手朝女人的脸扫过去。女人惊呼一声,重重坐倒在脏兮兮的地板上,打破了一个酒杯,洒出的烧酒在地上的灰尘里四处流动划出的水痕就像一条条小溪。
“妈的,要你多嘴,你打破的杯子费用从你的工钱里扣。给他们换上新的酒水。快点,他们付钱不是为了让你偷懒的。”他的声音跟他的举动一样突兀,却没有一个客人抬起头看,其他女招待也都避开目光。
倒在地上的女招待抚着脸颊,瞪着谢大的眼里满是怨恨,但她只是默默地把杯子碎片收拾到盘子里,走了。
谢大若有所思地咬着牙齿打量令公鬼和马鸣,目光在天元应龙宝剑上停留了许久,最后说道:“这里的房价很高,不能给你们。这样吧,你们两个可以在一个空杂物间里用拿几个货箱拼成床过夜。所有客人都离开后,你们才可以吃东西。他们总会吃剩些东西的。”
说真的,令公鬼很希望能到大碗屯的其他客栈去试一试。自从离开白桥镇后,他遇到过各种人,冷淡的,漠然的,对他们怀着明显戒心的。然而,从来没有到过一个像大碗屯这样的村子,没有遇到过谢大这样的恶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