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恒试图挪一下身体,但是他的双手被绑在身后,能挪动的空间有限。每避开一颗石子,却总又硌到另外两颗石子上,他终于叹了口气放弃,艰难地把掉落的披风弄回到身上盖着。
夜晚很冷,地面似乎能把他所有的热量都吸走。自从落到白羽客手里,每一个晚上都是这样。这些火传居士似乎认为囚犯不需要羊毛毯或者棚子,尤其是危险的妖魔邪祟。
半夏缩着身子紧紧靠在子恒的背后取暖,因为筋疲力尽而昏睡,子恒挪来挪去的时候她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太阳已经下山很久了,他被人用绳子绑住脖子牵在马旁走了一整天,从头到脚都疼痛难忍,却无法入睡。
火传居士的队伍走得不算太快。他们多数的后备马匹都在隐者之乡跟狸力的遭遇之中失去了,所以白羽客无法如他们所愿地走得那么快,因此造成的拖延,又是一件他们怪在思尧村年轻人头上的事。不过,他们排成蜿蜒的两列,一直稳步前进不论是为了什么理由,南谷子决意要准时到达原寿。
子恒内心一直害怕的是,万一他摔倒,牵着他绳子的白羽客是不会停下脚步的,尽管那个什么南谷的师叔下过命令要留着他们活命交给兰考城的拷问者。子恒的手一直绑着,只有吃饭和方便的时候才会放开,所以他知道,一旦真的摔倒,他无法自救。脖子上的绳子使他的每一步都变得小心翼翼,脚下的每一块石头都可能致命。他绷紧全身每一寸的肌肉,边走边紧张地扫视地面。每次他望向半夏时,她也在做同样的事情。两人目光相对时,她的脸总是紧绷着充满恐惧。他们都不敢让自己的双眼离开地面超过一瞬的时间。
通常,每次白羽客让他停下时,子恒立刻就会像块被扭干的抹布一样瘫倒在地。但今晚,他思绪纷乱。想起这些天积累下来的恐惧和焦虑,他的皮肤直起鸡皮疙瘩。只要他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南谷子描述的那些他们到达兰考城以后将会遭遇到的惨况。
子恒知道半夏还是无法相信南谷子,和用他那把单调的声音所说的一切。如果她相信,就算她再累,也不可能睡得着。起初,他自己也不相信南谷的话。他现在也不想相信,人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同类做出那样的事情。但是,南谷的语气听起来并不是在威胁他们,他说到烙铁和钢钳,说到以刀揭皮、以针刺肉时,就像是在说吃饭和喝水。他看起来根本就没有打算要恐吓他们,眼睛里甚至没有一丝满足之意。他完全不在乎他们是否被吓坏了,是否被折磨,是否还活着。每次想到这一点,子恒的脸上就会渗出冷汗。也正是这一点,终于说服他,南谷说的是真话。
那两个守卫的披风在微弱的月光下隐隐闪着灰色光芒。子恒看不到他们的脸,但是知道他们正在看守自己,就好像以为他们的手脚被绑成这样还可以搞鬼似的。之前,天色尚明还可以看见的时候,子恒能看到他们眼里的厌恶和皱成一团的脸皮,就好像看守的是满身恶臭令人嫌恶的邪恶怪兽。所有的白羽客都这样看他们。一直都是。
简直完蛋了,他们已经认定了我们是妖魔邪祟,我们怎么可能说服他们我们不是?子恒的胃扭曲了一下,令他作呕。最终,他觉得自己很可能会为了让拷问者住手而承认任何罪行。
有人来了,是一个拎着提灯的白羽客。那人停下来跟守卫说话,守卫恭恭敬敬地回答。子恒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他认得出那个高瘦的身影。
提灯伸到子恒的脸前,他被灯光照得眯起眼睛。南谷子的另一只手拿着子恒的斧头,他已经把这件武器据为己有了。至少,子恒从来没见过他不带着它。
“妈的,别睡了。”南谷子冷峻地说道,就好像他认为子恒可以抬着头睡觉似的。伴随着他的话,他狠狠地往子恒的肋骨踢了一脚。
子恒咬着牙闷哼了一声。他的身上已经被南谷踢得全是瘀伤了。
“他妈的,醒醒。”南谷收起脚又要踢,子恒赶紧回答。
“我醒了。”
子恒精疲力尽地意识到,你必须回应南谷子的话,否则他会一直折腾你直到你回答为止。
南谷子把提灯放在地上,弯腰检查子恒身上的绳子。他粗暴地拉扯子恒的手腕,强行扭转他的手臂关节。看过绳结跟他上次检查的时候一样牢固后,他拉着绑在子恒脚踝上的绳子,拖着他走过岩石地面。这个汉子虽然看起来瘦古嶙峋显得弱不禁风,但子恒在他的手里就像小鸡一样。这是每晚的例行检查。
南谷子直起身时,子恒看到半夏还在睡。“醒醒!”他大喊,“半夏!醒醒!”
“嗯?什么?”半夏的声音恐慌却仍带着睡意。她抬起头,在灯光下眨着眼睛。
南谷子对于没有机会踢醒她没有露出一点失望。他从来都不会。他只是像对待子恒一样粗暴地拉扯半夏的绳子,对她的呻吟置之不理。制造痛楚是那些似乎对他没有任何影响的事情之一,子恒是唯一一个他真的想尽办法去伤害的人。虽然子恒自己忘记了,南谷子却清楚记得他杀死了两个火传居士。
“他妈的,为什么妖魔邪祟可以睡觉,”南谷冷冷说道,“而正派人却得醒着看守他们?”
“第一百次告诉你,”半夏疲倦地说道,“我们不是妖魔邪祟。”
子恒紧张起来。这样的否认有时候会招致一场单调刺耳的长篇大论,逼着他们认罪和忏悔,由此又引发那些拷问者将会如何对付他们的描述。有时候还伴随着狠狠的一脚。不过,令他惊讶的是,这次南谷子只当没听到。
南谷子在他跟前蹲下,斧头横放在膝上,身上满是骨骼突出的尖角和深陷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