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倒吸了一口气,子恒摇着头好像拒绝承认这一切。令公鬼想到黑水修罗入侵原寿街道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寒颤。城里的那些人,互相争斗,却不知道真正的危机正在城墙以外等待。如果他们忽然发现黑水修罗和黑神杀将闯到他们中间,他们会怎么做?
杀死它们?
令公鬼的眼前浮现出高塔被焚烧、琉璃顶上窜出烈焰的情景,黑水修罗在内城弯曲狭长的街道上杀掠,宫殿陷入火海,仪景公主、丙火王子、银蟾女王全都死了。
“还没到那个地步,”纯熙夫人心不在焉地说道,注意力仍然集中在马鸣身上,“如果我们能设法离开原寿,黑罗刹对这里就会失去兴趣。如果……”
“太多如果了。我们全都死了就好了。”子恒突然说道,令公鬼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想法跟他一样。子恒还是看着地板,现在是怒视着地板了,同时声音苦涩,“反正不论我们去哪里,都会把痛苦和灾难带给那个地方。如果我们全都死了,对所有人都好。”
湘儿转身看着他,脸上半是狂怒半是忧心恐惧,但纯熙夫人抢先说道:“你以为你死了,对你自己或者别人能带来任何好处吗?”鬼子母质问道。她的语气平淡却尖利。“如果混沌妖皇像我担心的那样,已经获得足够的力量干扰风月宝鉴的力量,那么现在他要得到死后的你比活着的你要容易得多。你死了,你也帮不了任何人,帮不了那些帮助过你的人,帮不了你在锡城的朋友和家人。黑暗正在笼罩天下,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死掉都无法阻止这一切。”
子恒抬头看着她,令公鬼吃了一惊。子恒的瞳孔是金黄色而不是棕色。加上他蓬松的头发和专注的凝视,他身上有某种令公鬼一时无法说清楚的奇怪感觉,甚至像换了一个人。
这时候子恒说话了,他的声音轻柔平淡,他的话却沉重得好像大声呐喊一般,他说道:“现在,我们活着也无法阻止它,不是吗?”
“好了,我迟些再跟你们争论此事,”纯熙夫人说道,“你们的朋友现在就需要我,我得先看看他。”她移开一步让大家都清楚地看见马鸣。马鸣此时的双眼仍旧充满怨恨瞪视着纯熙夫人,在床上的姿势一直没有变过,脸上渗满汗水,没有一丝血色的双唇仍在嘶吼,所有的力量似乎都使在挣脱被孔阳牢牢抓住的手腕然后用匕首袭击纯熙夫人上面。“你们忘了吗?”子恒尴尬地耸了耸肩,默默地摊了摊双手。
“他这不像是生病,他这是怎么了?”半夏问道。
湘儿也问:“会传染吗?我还是可以照顾他的。因为不论是什么病,似乎都不会传染给我。”
“噢,是会传染的,”纯熙夫人回答,“而且你的免疫也无法救你。”她指着那把红宝石匕首,小心地不让手指碰到它。马鸣使尽力气要去砍她,匕首刃因此而不停颤抖着。
纯熙夫人说道:“这东西来自历下城。那个城市的东西,就连小石子都已经被诅咒,带出城墙是很危险的。更何况这把匕首远比小石子厉害,因为毁灭历下城的妖魔就在它的里面。现在,它已经侵入了马鸣的身体。怀疑和怨恨,强烈得连最亲近的人都被他看成敌人,它会渐渐深入他的骨髓,最终他会只剩下杀戮的欲望。他把这把匕首带离历下城,因此把它、把它的种子从那个地方的禁锢之中解放。若不是他内心的本性一直在跟虚耗魔的魔性作斗争,他早已被它占据,被它侵蚀殆尽。”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纯熙夫人又道:“可是,这场在他心中的斗争已经快要结束,他快要被打败了。很快,如果他不会先被杀死,那么他就会像瘟疫一样把这只妖魔散播到他所去的地方。只需被那刀刃轻划一下,就足以感染和毁灭。所以,很快,跟马鸣在一起即使只有一盏茶的工夫也会感染且致命。”
湘儿的脸色变得刷白。“你有办法阻止吗?”她轻声说道。
“我只能希望我有吧。”纯熙夫人叹道,“为了天下苍生,我希望我不会太迟。”她的手伸进腰带上的一个小袋子里,取出丝织小袋裹着的玉枢宝版。“好了,现在先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你们去找一个不会被人看见的地方呆在一起,但离开我。我会尽我所能帮他。”
令公鬼带着郁闷的众人走下楼梯。没有人想跟他说话,没有人想说话,他自己也没有心情说话。
太阳已经落得很低,后面的楼梯间里光线昏暗,但是还没掌灯,阳光和阴影在楼梯上留下深深的阴影。子恒的脸色跟大家一样阴沉,只是,其他人都眉头紧锁,他却没有。令公鬼觉得他一副听天由命的表情,不禁疑惑,想问问他究竟是怎么了。可是,每次子恒走过阴影时,他的双眼似乎能聚集起仅有的少许光线,像磨光的琥珀一般闪着柔和的光芒。
令公鬼打了个冷战,转而注视自己身边天天见到的熟悉的物品,杉木嵌的墙壁,枣木制的楼梯扶手。他的手在曳撒上擦了好几次,可每次擦完,新的汗水又立刻渗出。“现在应该没事了。我们已经团聚,只要大家在一起就什么也不用怕了,没事了。”
令公鬼带着众人从客栈后面走过灶房,避开大堂,走到了小书房。很少有行商过旅会到小书房去,多数会看书的客人都住到内城的高级客栈去了。铁掌柜维护这个小书房,更多是为了自己的看看书,而不是为了那几个偶尔想要看书的客人。令公鬼不愿意思考纯熙夫人为何希望他们不要被别人看见,他本人只是不停地想起那个说会回来的白羽客,那个低阶居士,还有厉业魔母问他住在哪里时的眼神。不论纯熙夫人想怎样,这两个理由已经足够。
他进了小书房,连走了五步才注意到其他人都停了下来,睁大眼睛张大嘴挤在门口。地窝炉里,火焰活跃地跳动着。巫咸舒坦地躺在长睡椅上,正在看书,肚皮上蜷着一只昏昏欲睡的白爪小黑猫。他们进来时,巫咸合起书,用一只手指夹着自己正在读的页数,温柔地把小猫放到地上,然后站起来正式地作了一个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