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陵女子们都紧皱着眉头,她们在低声嘟囔着什么,但还是退出了门外。子恒关上房门,将白羽帽军官的惊问挡在门外。
子恒踏过地毯,向令公鬼走去,瓷片在靴子下不停地迸碎,发出令人齿酸的碎裂声。他从已经被砍成碎片的床单上撕下一条布,裹在令公鬼肋下的伤口上。令公鬼的手在子恒勒紧白棉布时用力握住奇玉剑,然后又缓缓松开。
鲜血几乎是立刻就湿透了白棉布。伤口从他的脚底一直蔓延到头顶,其中许多伤口里还闪烁着碎瓷片的光泽。子恒无能为力地抱住肩膀。除了等待纯熙夫人之外,他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苍天在上,你刚才做了些什么,令公鬼?你看上去就像是想剥掉你自己的皮。而你也几乎杀了我。”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觉得令公鬼并不打算回答。
“不是我,”等到最后,令公鬼用几乎是耳语的声音说道,“是黑水将军。”
子恒竭力让自己的肌肉放松,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时候紧张起来的。
子恒的努力没有完全成功。子恒曾经和小丹提到过黑水将军,不算是完全在无意中说到的。但大体上,他一直拒绝去考虑,当黑水将军找到令公鬼的时候,他们会有什么样的行动。如果某个黑水将军杀死了太乙雷声应化天尊,当十首魔王罗波那获得自由的时候,他或她的地位将远高于其它同伙。到时候,重获自由的十首魔王罗波那将在同一时刻得到胜利的果实。善良的一方将在终极之战开始之前就彻底输掉。
“你确定?”子恒用平静的语调说。
“一定是的,子恒,一定是的。”
“如果有一个黑水将军在追杀你的时候也在追杀我……?令公鬼,马鸣在哪里?如果他活着,而且经历过我刚刚经历的状况,他也会和我有同样的想法。他会以为是你干的,那样的话,他应该已经到这里来向你大喊大叫了。”
“或者骑在一匹马背上,正朝城门狂奔。”令公鬼挣扎着坐直身体。干血痂从他身上片片崩落,新的血液从他的胸口和肩膀涔涔渗出。“如果他死了,子恒,你最好尽量远离我。我觉得,你和巫咸在这一点上是对的。”他停了一下,紧盯着子恒,“你和马鸣一定希望我从没有出生过,或者至少你们从没见过我吧!”
现在去检查马鸣是否平安已经没必要了。如果他出了什么事,一定也结束了。子恒有一种感觉,他凑合绑在令公鬼肋下的白棉布,也许正是能让令公鬼活到纯熙夫人赶来的关键因素。“你似乎并不关心他是否已经离开了。这是怎么了,他也是很重要的。如果他离开了,你会怎么做?如果他死了呢?老天保佑,但愿不会这样!”
“他们最想不到的,”令公鬼的眼睛看上去就像是残牙笼罩下的黎明,绽青的底色中渗透着一种高热的灼光。他的声音如同锋利的刀刃。“那就是我无论如何都要做的——所有人都不会想到的。”
子恒缓缓地吸进一口气。令公鬼的紧张是理所当然的。这不是疯狂的征兆。他必须停止去观察什么疯狂的征兆。这样的征兆迟早会来,观察它不会有任何好处,只会让他的胃肠感到一阵阵纠结。“你要做什么?”他平静地问。
令公鬼闭上眼睛道:“我只知道,我一定要出其不意地捉住他们。出其不意地捉住他们每一个。”他用力地喃喃自语。
一扇门被打开,走进来一名高个子鄢陵汉子。他的深红色头发里已经出现了片片灰斑。在他身后,那名晋城军官头上的白羽激烈地颤动着,他和枪姬众发生了激烈的争论。当鬼断怨将门关上的时候,他的怒骂声仍然继续传进房里。
鬼玄元用锐利的眼睛检査了房间一遍,彷佛他怀疑有敌人隐藏在窗帘后,或者是倾覆的椅子下。
这位乌孙鄢陵的部族首领除了腰间的宽刃匕首之外,看上去没有携带任何的武器,但他的威严和自信让他本人如同一把收在鞘中、引刃待发的利剑。他的束发巾挂在肩头,任何对宵辰人稍稍有一点了解的人,都不会对遮面的宵辰人掉以轻心。
“外面的那个晋城傻瓜向他的将军报告说,这里发生了事故。”鬼玄元说,“谣言已经像深洞中的苔藓一样开始滋生了。从巫鬼道企图杀死你,到终极之战已经在这个房间里爆发,什么样的说法都有。”
子恒张开嘴,鬼玄元抬手制止了他:“我恰好遇到了夜娇靡,她的样子就像是刚刚被告知她会在今天午夜死去。她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我。虽然我还在怀疑她,但她说的的确像是实话。”
“我派人去叫纯熙夫人了。”子恒说。鬼玄元点点头。当然,枪姬众会把她们知道的一切都告诉鬼玄元。
令公鬼苦涩地笑了一声:“我告诉她要保持沉默。看来,太乙雷声应化天尊没有统治占西。”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挖苦和嘲讽。
“我的孩子里不只一个年纪比她大。”鬼玄元说,“我不相信她会告诉别人。我觉得,她应该很想忘掉今晚发生的一切。”
“而我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纯熙夫人说着,走进了房间。她的身材苗条、纤细,鬼玄元在她面前如同一座高塔,就像站在她背后的退魔师孔阳一样。但此时统治这个房间的是这位鬼子母。她一定是用跑的才能这么快到达这里,但她现在就像冻结的湖水一样一丝不乱。
想破坏纯熙夫人的从容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她的蓝丝长袍镶着一圈缎带圆领,袖子上装饰着暗色的织金锦,炎热潮湿的天气似乎对她毫无影响。一条精致的黄金细链从她黑色的头发里垂坠到她的前额,细链末端缀一块蓝色的小宝石,宝石在灯光中闪烁不定,也让别人能看出,她的额头上没有任何一丝细微的汗珠,就好像她周围的温度一直和环境是无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