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公鬼的体内仍然留下了一个种子,彷佛他巳经在田里锄了一整天的地。他从神威万里伏上抬起身体。孔阳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确定他是否真的能够独自站立,或者这名退魔师也许只是不能确定他有多么危险,心智是否依旧健全。
“我故意留下了一些倦意,”纯熙夫人对他说,“今晚,你需要休息。”
睡眠,令公鬼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没时间睡眠。但令公鬼还是点了点头。他不想让纯熙夫人干涉他的行动。
不过,他还是说出:“羊祖在这里。这不是她干的。她是这么说的,我相信她。你看起来并不觉得惊讶,纯熙夫人。”羊祖对他的帮助会让纯熙夫人惊讶吗?有什么事能让她惊讶?“羊祖在这里,我和她交谈过。她不想杀死我,我也不想杀死她。而你丝毫不觉惊讶。”
“我怀疑你是否有能力杀死她,至少现在还怀疑。”她瞥了神威万里伏一眼,黑色的眼睛微微闪。除非你有了助力。我也怀疑她是否会尝试杀死你。至少现在我还不知道。我们对于黑水将军所知甚少,而关于羊祖的资讯,我们掌握的最少。但我们确实知道,她爱秃发利鹿。不过,如果凭这个就说她对于你是安全的,肯定过于武断。除了杀死你,她可以对你造成很多伤害。我只是认为,只要她觉得有可能赢回摩那斯龙王,她就不会杀死你。”
羊祖想要他。那个被母亲们用来吓唬孩子,却没有几个母亲真会当真相信的暗夜魔女。她真的吓坏了他。但现在令公鬼却有些想笑。他曾经因为看一眼半夏以外的女人而有罪恶感,而半夏并不想要他。
但至少,锡城的公主想要吻他,还有一个黑水将军声称爱着他。这几乎能让人发笑了,但还不够完全。羊祖似乎是在嫉妒仪景公主。那个浅色头发的贱货,她是这么称呼仪景公主的。
疯狂。
太疯狂了。
“明天。”令公鬼转身从他们面前走开。
“明天?”纯熙夫人说。
“明天,我会告诉你我要做什么。”他会告诉纯熙夫人一些事。想像着如果将自己的一切告诉纯熙夫人,她会有什么样的表情,令公鬼又想笑了。但他真的清楚自己的一切吗?羊祖差不多给了他最后一块拼图,但她自己并不知道。
今晚,令公鬼又前进了一步。握住神威万里伏的手在微微颤抖。有了它,他能做任何事。我还没有疯,没有疯到会为所欲为。“明天。今晚我们都需要好好睡一觉,上天会做出安排。”明天,他会开始释放另一种雷电,也许能救他,也许会杀死他的雷电。他还没有疯。
套上罩衫,半夏深吸了一口气,将那枚石戒指放在床头柜上一本打开的书旁边。这枚戒指上布满了棕色、红色和蓝色的斑点与条纹。对于一根手指来说,它的内径有些太大,而且形状也不合适,扁平的戒指呈现扭曲的形状,用指尖沿着戒指的一边滑动,在从内外两面滑过戒指的上下沿之后,指尖会回到出发的那一点。
虽然看起来似乎是不可能,但这枚戒指确实只有一个边。没有这枚戒指,她也许会失败,她将它放在一边,并不是为了要让自己失败。她早晚要尝试脱离这枚戒指,否则她就永远都在梦想游泳的时候却只是浸湿一点脚趾。也许,现在就是应该尝试的时候,这就是原因。
厚重的皮封书书名是《出游拾遗》,由剑门人皇甫闿在五十三年前写成,这是根据作者在书里的第一行写上的日期判断的。这么短的时间,忽罗山不该发生什么巨大的变化。而且,这是她找到的唯一一本上面的图画还有些用处的书。大多数书本里只有一些国君的肖像,或者是凭空想像出来的一些战役场面。
黑暗布满了两扇窗户,不过灯光非常明亮。床头柜的镀金烛台上立着一根点燃的牛油长蜡烛。这是她自己去取来的。这样的夜晚,不该再为了一根蜡烛而支使女仆了。大多数奴仆都在照料伤患,或是为他们的爱人哭泣,或是在接受别人的照料。她们有限的治疗能力只能用在那些有生命危险的人身上。
燕子浮雕床柱的大床旁边,有两把官帽椅,上面坐着仪景公主和湘儿。她们都在竭力掩饰自己的焦虑,掩饰的方法却不一样。仪景公主努力装出一副严肃而平静的样子,只有在她觉得半夏没看她的时候,会担心地皱一下眉,咬咬下唇。湘儿完全是一副轻松而充满信心的样子,那是一种在被她抱上病床时,
也能够感到宽慰的表情,但半夏认得她的那双眼睛,它们告诉半夏,湘儿也在害怕。
鬼笑猝双腿交叠坐在门边,她的灰褐色衣服与深蓝色地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一次,鄢陵女子将她的长刃匕首插在腰带的一侧,另一侧则挂上了她的箭囊。四根梭镖横放在她的膝头。她的皮革小圆盾就放在手边,盾上放着她的角弓,被插在能用皮带绑在她背上的鞣革弓匣里。今晚之后,半夏再不会因为她的全副武装而挑剔她了。半夏自己也很想握着一根时刻能投掷出去的雷电。
我的天啊,令公鬼做了什么?太可怕了,他几乎像犼神七煞一样吓坏了我,也许比犼神七煞更糟糕。
这不公平,为什么他能做到那样,而我却连其中的真气都看不到?
她爬上床,将那本皮封面的书放在膝盖上,皱起眉看着一幅忽罗山的雕版地图。实际上,上面没有什么有用的资讯。
十二座卫所围绕着海港,守卫着三座满是丘陵的半岛上的城市。东阳是东方的半岛,中间的是兴化,海城半岛最靠近葬月之海。没有用。有几个大广场,一些开阔地应该是园林,几座远古的统治者石碑。全都没有用,几座宫殿看起来倒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