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阳大爷将头探进大厅,看见厅中的两个人已经分开了,他才走了进来。“厨房里有一位黄巾力士,”他带着困惑的眼神对子恒说,“一位黄巾力士,他正在喝茶,就连最大的茶杯在他手里……”他捏起两根手指,仿佛是拈着一枚顶针。
“大约花婶能装作厌火族人来访是家常便饭,但她看见这个叫巫咸的,差点晕了过去。我给她倒了双份的浑米酒,她像喝水一样一口就灌下了肚,然后几乎呛到咳死,她通常只喝桂花酿的。我觉得,如果我再给她一杯浑米酒,她还是会喝下去的。”沈青阳噘起嘴唇,垂下目光,紧盯着自己白色长围裙上一块不存在的污渍。“你没事了吗,好孩子?”
“没事了,村长老伯。”子恒匆忙说,“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太长时间,大约有人会向白袍众告发你庇护我们。”
“大概吧,这里没什么人会这样做的,即使是季恒康和欧阳致睿这两货家里也是有好人的。”但他并没有建议他们留下来,“你知道在什么地方能找到令老典大爷和欧阳誉大爷吗?”
“他们一般都会在西林里,”沈青阳缓缓地说,“我也只知道这些,他们一直都在变换宿处。”他将十指交叉,放在自己的大肚子上,生着灰发的脑袋偏向了一边。“你们不会离开的,对不对?嗯,我跟花婶说,你们不会走,但她不相信。她觉得你最好马上离开————这是为你好,而且像大多数女人一样,她相信只要她说得够多,你就会按照她的想法看问题了。”
“不是的,沈青阳大爷,”小丹甜甜地说,“我就总是发现男人是理智的生物,只要看到最好的办法,他们就会选择它。”
村长给了姑娘一个莞尔的笑容:“你会帮子恒找到好办法的,对吧?花婶说得对,离开是最明智的决定,这样他才能躲开要命的绞索。惟一要留下来的理由是,有时候男人不能随便逃跑,你不同意?嗯,毫无疑问,你最明白事了。”
沈青阳没有去看姑娘生气的眼神,又道:“来吧,好孩子,让我们告诉花婶这个好消息。咬住你的牙,坚持你的想法,她可是不会放弃说服你的。”
在厨房里,巫咸和厌火族人都盘腿坐在地板上,这家客栈里肯定不会有能让黄巾力士坐上去的椅子。巫咸坐在地上,一只手还放在厨房的桌子上,眼睛仍然能和花婶的眼睛相互平视。沈青阳刚才形容巫咸握住杯子的样子是有些夸张了,不过再看一眼,子恒就发觉,黄巾力士手里拿的实际上是一只白瓷汤碗。
花婶仍然在竭力装作厌火族人和黄巾力士只是普通的客人,她正忙着往盘子里盛面饼、酱豆府和泡菜,让每个人都能好好享受食物。但她每次看到巫咸的时候,眼睛都会睁大一圈,而黄巾力士则一直在夸奖她的烘焙手艺,想让她轻松下来。
每次被花婶的眼神瞥到,黄巾力士毛茸茸的耳朵都会紧张地抖动一下,而每次他这样做,花婶都会被吓一跳,然后再摇摇头,粗大的灰辫子也会在背后晃荡几下。如果再这样过几个时辰,这两个人大约都会躺在床上抖个不停。
看到子恒走进来,巫咸才重重地吁了口气,将手中的茶杯————汤碗放在桌上,但他的大脸上立刻就流露出悲伤的神情。
“听到你的事,我很难过,子恒,我能感到你的哀痛,花婶……”即使不去看她,他的耳朵仍然剧烈地抖动了两下,这也让花婶又哆嗦了好一阵子,“……已经告诉我,你要离开了,现在,这里已经没有你需要挂怀的事情。如果你想走,我会在我们离开之前为那些桃树唱一首歌。”
沈青阳和花婶交换了一下惊讶的眼神,村长用一根手指挖了挖耳朵。
“谢谢你,巫咸,等我们去追悼的时候,我会感激你的,但我在离开之前还有事情要做。”
花婶将手中的盘子用力放在桌子上,双眼直瞪着子恒,但子恒并没有看她。他将想好的计划逐一告诉众人:找到令老典和欧阳誉,援救被白袍众拘禁的人。
子恒没有提到黑水修罗,虽然它们也被模糊地列在他的计划之中,大约并不模糊。他不打算在离开时还让一个活着的黑水修罗或魔君的任何走狗继续留在红河。他将拇指扣在腰带上,好让自己不去抚摸战斧。
“要完成这些事情不会很容易。”最后,他说道,“我会感谢你的帮助,但如果你想走,我也会理解,这不是你的战斗,你在这一路上已经见到了许多麻烦。巫咸,这些也不值得写进你的书里。”
“我觉得,不管在哪里,进行的都是同一场战斗。”巫咸说,“书可以缓一缓,而且,大约我会有一章是专门写你的。”
“我说过,我会和你在一起,”没有等到子恒问他,尸弃就直接说道,“我不想因为任务变得困难就离开,我欠你血债。”鬼断怨和鬼指残得带着询问的眼神望向小丹,看到小丹点头,她们也决定留下来。
“倔头倔脑的傻瓜,”花婶说,“你们这些人,你们最后很可能会落得被坏人全部抓去丢了脑袋,如果你们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你们知道的,不是吗?”
看到他们只是信心十足地看着她,她无奈地解开长围裙,从头顶将它褪去。“好吧,如果你们真的蠢到想留下来,我最好先给你们找个藏身的地方。”
看到花婶这么轻易就投降了,她的男人显得很惊讶,但他很快就恢复了镇静:“我觉得,大约那间老病房会不错,花婶,现在已经没有人去那里了,它的屋顶应该还算完整。”
子恒还是小男孩的时候,得传染病的人会被送到现今仍号称为新病房的屋子去接受照料。它就在村子的东边,比缺牙大爷的磨坊还要更靠东,而老病房是在西林里,更早之前就几乎被一次猛烈的暴风给彻底摧毁了。
子恒还记得那间病房墙上爬满爬山虎和石南,茅草顶里满是鸟窝,一只獾在它的台阶下面筑了巢,那确实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