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他们之中有一个人,”子恒说,“冷子丘,那个卖货郎。”
“我也听说了。”汪寿寺说,“我听说他现在已经改名字了。”
子恒点点头:“夏司命,无论是冷子丘还是夏司命,他都是魔尊的爪牙。这是他自己承认的,他承认带领黑水修罗在去年的冬日告别夜来到红河,而现在他又和白袍众混在一起。”
“你当然会这么说,”花孃尖着嗓子说,“你可以说任何人是魔尊的爪牙。”
“那么你相信谁?”枫十四说,“那些几十天以前才到这里、抓走你的邻居、烧毁他们的农庄的人?还是一个就在这里长大的人?”
“我不是魔尊的爪牙,汪家大爷。”子恒说,“但如果你想要我走,我会走的。”
“不!”汪家婆婆立刻就说道,她意味深长地瞪了她男人一眼,又狠狠地瞪了花孃一眼,让她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不,欢迎你留在这里,想留多久都可以。”
汪寿寺犹豫了一下,然后同意地点点头。
汪家婆婆走到子恒面前,低头望着他,又将双手放在他的肩头。“我们同情你。”她柔声说道,“你父亲是个好人,你母亲是我的朋友,是个好女子。我知道,她会想要你留在我们这里的,子恒。那些拜火教的人很少到这里来,如果他们来了,屋顶上的孩子们会给我们足够的时间让你躲进阁楼里去,你在这里是安全的。”
子恒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她确实是在说真心话。当子恒望向汪家大爷的时候,他又点了点头。
“谢谢你们,”子恒感到喉咙有些发紧,“但我还有……事情要去做,我必须去处理的事情。”汪家婆婆叹息了一声,轻轻拍了拍子恒:“当然,只要你确定这些事情不会让你……受伤害,至少,我能让你吃一顿饱饭。”
屋子里没有足够的桌子可以让每个人坐下来吃一顿午饭,一些盛着炖羊羔肉的大碗和大块的硬壳面饼被传递到人群之中,同时还夹带着不许把碗摔破的叮嘱。每个人都或坐或站地在原地开始吃饭。
没等他们吃饱,一个瘦长的男孩穿着袖子已经嫌短的外衣,拿着一张比他还要高的弓跳进了屋里。子恒觉得他应该是昀禾,但他不能肯定,男孩在这个年纪都长得很快。“是黑水大侠,”瘦瘦的男孩兴奋地喊道,“黑水大侠来了。”
黑水大侠本人几乎是紧跟着那个男孩走进了屋里,他是个身高膀阔的中年男人,有一张棱角分明的坚毅脸庞,深红色的头发在鬓角处已经显出两抹白色,深深沉的眼睛里带着一股傲慢的神情。
与一般的草莽不同,他身上的每一寸都散发着有钱人的气息,他穿着一件剪裁精巧的绿色外衣,沿着两只袖子绣着细致的金线花纹,一双手套上也同样绣着金线。
他的剑鞘是镶金的,光亮的靴子上有两圈黄金饰带。不知为什么,他连跨进门槛的简单动作都显得堂皇庄重。从他一走进屋门开始,子恒就非常看不起他。
所有汪家和沈家的人都跑过来向这位大人致以问候,男人、女人和孩子带着微笑簇拥在他的周围,不停地向他打恭和行屈膝礼,低声说着能见到他真是荣幸,能有一位弯月夔牛角探宝者前来拜访更令他们备感尊荣。
他们似乎对这个称号尤其感到激动,一位侠客的大驾光临大约会让人很兴奋,何况是一位发誓要寻找到传奇的弯月夔牛角的大侠————这是只有传说中才会出现的事情。子恒不认为自己曾看过锡城人对谁献媚,但现在的情形也差不多了。
这位黑水大侠显然把这些当成他应得的礼遇,大约还觉得这些不够,摆出一副为盛情所累的架势。而村民们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用意,或者大约他们只是看不懂有钱人这种在纡尊降贵的微笑中微露疲惫的表情,大约他们单纯觉得,大人物就应该是这样的。
确实如此,许多贵族都是这副嘴脸,但子恒看到自己家乡的人也要忍受这个,就感到非常厌倦。
等到吵闹声消弱以后,汪寿寺和汪家婆婆向易门州的黑水大侠介绍了他们的客人————令老典和欧阳誉除外,长孙彦已经见过他们了。
他们说黑水大侠提供了不少抵御黑水修罗的建议,他也鼓励他们对抗白袍众,保卫他们自己,赞同的低语声不停地在屋里响起。
如果锡城人要选一位国王,黑水大侠一定能得到汪家人和沈家人的全体支持。他自己好像也知道这一点,不过他厌烦却满意的神情并没有持续多久。
长孙彦第一眼瞥到连翘润泽的面容时,身体变得稍有些僵硬,握在手中的皮手套差点掉在地上。随后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连翘的双手,速度快到大家都没有发现。
鬼子母连翘身材圆胖,衣着朴素,看起来只不过是个乡下妇人,但长孙彦显然了解鬼子母不因岁月而衰老的面容。看到有一位鬼子母在这里,他并不显得有多么高兴,听到汪家老婆介绍这位“玛瑟雯夫人”是从远方来的一位学究时,他左侧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连翘带着有些迷糊的神情向他微微笑了笑。“很高兴认识你,”她喃喃地说,“易门州家族,那是哪里的贵族?听起来像是边境国的。”
“没有那么高尚,”长孙彦一边飞快回答,一边警觉地朝连翘微微一打恭,“实际上,我来自三江口,易门州是个小家族,不过很古老。”
当他将目光从连翘转向其它人的时候,神情里显出了一丝不安。他几乎没怎么用正眼去看枫十四,他一定知道枫十四就是鬼子母的护法。
当大伙儿在自我介绍时,他对枫十四很不客气,就像是在对他喊话。这非常奇怪,无论长孙彦多么精于剑术,没有人能够强大到如此轻视一位白塔护法,只能说,他实在是太自大了。当他在小丹面前时,他更向子恒证实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