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要任何药粉,”子恒说,“小丹,你父亲是谁?”
小丹的后背顿时僵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双手捧着那只杯子,一双凤目里含着让子恒看不清的意蕴。又过了一小会儿,她才说道:“我父亲是陇右李家的李义府,李氏门阀、瀛川和饶阳刺吏,妖境边界护卫,鹰扬武卫军,滕州之主宋怀王的元帅,也是大王的舅舅。”
“苍天啊!那么他怎么会是个木材商人,或是皮草商?我似乎记得他还曾经做过黑胡椒的买卖。”
“那不是说谎,”姑娘大声喊道,然后又放低了声音,“只是……并非全部的事实,我父亲的封地确实出产上好的木材、黑胡椒、皮草,还有其它一些物产。他的管家们为他出售那些物资,所以他确实做那些生意,只是方式有些特别。”
“为什么你不一开始就告诉我?隐瞒事实,说谎,你是个贵族!”子恒责难地对小丹皱起眉。他根本没想到事实会是这样,小丹父亲应该只是一名小商人,大约是个退伍士兵,但不该是这样。“苍天啊,你去当弯月夔牛角探宝者干什么?不要告诉我,那个李氏刺史兼什么之类的派你去只是为了冒险。”
仍然捧着那只杯子,小丹坐回他身边,不知为什么,她只是定定地望着他的脸:“我的两个哥哥都死了,子恒,一个死于和黑水修罗的战斗,另一个在狩猎时坠马跌死了,所以我就成了家里最年长的孩子,这意味着我必须学习账目清算和生意,而我的弟弟们却在学习成为战士。在他们准备进行冒险的时候,我只能学习如何管理封地!这是最年长孩子的责任。责任!这种事又沉闷又无聊,我被纸张和职员彻底埋住了。”
“当父亲带着比我小两岁的兆海去妖境边界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住了。在滕州,姑娘不会学习用剑和战略,但父亲从亲卫队里挑了一名老兵宋老三做我的仆人。宋老三很喜欢教我使用匕首和徒手作战,我觉得这让他觉得很好玩。不管怎样,父亲带着兆海出发之后,号角狩猎的召集令传来,所以我就……离开了。我给母亲写了一封解释的信,然后我就……离开了,我及时地赶到云梦泽,立下探宝者誓言……”
小丹又拿起布巾,擦了擦子恒脸上的汗水:“你真的应该睡一下了,如果你办得到的话。”
“我觉得你应该是李家高门小姐之类的贵族了?”子恒说,“你怎么会喜欢上一个普通的铁匠?”
“那叫‘爱’,欧阳子恒,”小丹声音中的坚定和按在子恒脸上轻柔的手完全不协调,“而我觉得,你也不是一个普通的铁匠。”布巾停了一下:“子恒,那个家伙说的和狸力混在一起是什么意思?甲央也提到了那个路大安。”
片刻之间,子恒停住了呼吸,但他才刚刚指责过小丹对他有所隐瞒,还为此而生气。急躁和愤怒的后果。把铁锤抡得太急,就会砸到自己的大拇指。
子恒缓缓地一呼一吸,把一切都告诉了她,他是怎样遇到路大安,得知他能和狸力交谈。他的眼睛是怎样改变了颜色,变得更加锐利,他的听觉和嗅觉也变得和狸力一样灵敏。
还有,关于狸力梦,关于如果他失去了对人性的坚持,他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那真的很容易,有时候,特别是在梦里,我忘记我是一个人,而不是狸力。只要有一次我没有及时想起来,只要我失去了坚持,我就会成为一头狸力。至少,在我的思想里会是这样,一种半错位的狸力的形象,而我将不复存在。”子恒闭上嘴,等待着女孩畏缩,离开。
“如果你的耳朵真的那么灵敏,”小丹只是平静地说,“那我以后在你身边说话时就要小心了。”
子恒抓住姑娘正在帮他擦汗的手:“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你父母会怎么想,小丹?一个半人不鬼的铁匠,而你是个贵族大小姐!我们差得太多了!”
“每一个字我都听清楚了,父亲会同意的,他总是说,我们家族的血脉变得愈来愈软弱了。我知道,他认为我尤其严重。”小丹给了子恒一个野性十足的微笑,足以和任何猛狸力媲美。“当然,母亲总是希望我能嫁给一位能一剑把黑水修罗劈成两半的国王。我觉得,你的斧头足够了,但你能告诉她,你是狸力群的国王吗?我不认为会有谁和你争那个王座。事实上,能劈开黑水修罗大约就能让母亲满意了,但我确实觉得另外那一点她也会喜欢的。”
“这都什么啊!”子恒哑着嗓子说道,小丹的话听起来几乎是认真的,不,她确实是认真的。即使她只有一半是认真的,子恒也没法确定对付黑水修罗会不会比见她的父母更难。
“给你,”她将那杯水端到他的唇边,“听你说话,就知道你的嗓子已经完全干了。”
吞咽着杯里的水,那股苦味让子恒想吐出来。小丹一定在里面放了白~玛依的药粉!子恒不想喝,但小丹一直往他的嘴里灌,所以他只能不停地吞咽,否则就会被呛着。
等到他终于能推开杯子的时候,她已经把半杯水灌进他的肚子。为什么药的味道总是那么可怕?他怀疑女人们这么配药是故意的,他打赌,她们自己喝的药绝不是这个味道。
“我告诉过你,我不想吃药,呕!”
“你说过?我一定没听到,但不管你是不是说过,你肯定是需要睡觉的,”小丹抚了抚子恒卷曲的头发,“睡吧,我的子恒。”子恒想告诉女孩,自己确实对她说过,而她肯定是听到了。但这些话刚到舌边,子恒的眼皮就拼命地想要合上,实际上,它们已经合上了,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她温柔的呢喃:“睡吧,我的狸力之王,睡吧!”
明亮的太阳下,子恒站在涂牙州人的马车旁边,只有他一个人,身上也没有断箭,没有痛苦。
马车中间有一堆已经摆好、等待点燃的柴火,柴火堆上用三脚架挂着一口铁制煮食锅,晾衣绳上挂着洗净的衣服,但就是没有一个人、一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