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男人或女人,这些屈从者都温顺地低垂着眼,这种表情出现在楼兰的面孔上,总是让人觉得很奇怪。在正式喝过小竹杯里的水后,屈从者们送上了正餐。
盛放食物的器皿是可以用于宫廷宴会的精美银碗和银托盘,但每个人手里的食器还是有蓝色条纹釉彩的陶碗。大家全都趴伏在地板上进餐,一圈嵌进岩石地面的白色瓷砖标明了桌子的范围。大家将小垫子垫在胸前,把头凑在一起,仿佛是一只轮子的轮辐。
屈从者不停地在他们中间穿行,换上新的菜色。
马鸣不停挪动着身体,或左或右地更换着垫子的位置。孔阳的姿态则很悠闲,仿佛他从来都是这么用餐的,纯熙夫人和半夏看起来也几乎一样舒服。毫无疑问,她们已经在智者的帐篷里熟悉了这种用餐的方式。
令公鬼发现自己的动作很笨拙,不过食物本身已经足以吸引他的注意力了。
一种颜色很深的、撒着碎胡椒的香料炖羊肉让令公鬼觉得味道很陌生,但还称不上怪异。这里的豌豆和番瓜跟其它地方的没什么两样,那种的表面粗糙的易碎黄炊饼却是令公鬼第一次见到,同样让他感到陌生的还有混杂着绿色斑纹的亮红色长豇豆。
鬼笑猝称一盘亮黄色谷物和一种柔软多~汁的红色果肉叫刺葫芦和火龙果,一种有着绿色硬皮的球状甜果实,她说那是那种没有叶子、叫做杮李的有刺植物上结出来的。不过,这些食物全都很好吃。
如果没有鬼笑猝在耳边喋喋不休,令公鬼大约会更加享受这顿饭。
鬼笑猝几乎要把每样东西都向他解说一遍,除了姐妹老婆这件事她留给鬼纳斯和莲去处理,而她们现在正趴在鬼玄元的两侧,在向男人微笑的同时,她们彼此之间也交换着同样的微笑。如果她们都嫁给了他,以便不破坏她们之间的友情,那很显然她们全都爱他。
令公鬼看不出仪景公主和紫苏会赞同这种方式,他立刻又开始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种事,太阳一定把他的脑子烤坏了。
虽然鬼笑猝对某个议题有所保留,但她对其它每件事则不厌其烦地向他详细讲解,大约她认为他根本是个不可能理解姐妹老婆意义的白痴。
鬼笑猝转向右侧,面对着令公鬼,带着几乎可以算是甜蜜的微笑告诉令公鬼,勺子可以用来吃炖肉、刺葫芦和火龙果。但鬼笑猝眼睛里闪动的光芒也告诉他,如果不是智者们也在这里,她很有可能会抓起一只碗,扣在他的脑袋上。
“我可不知道我对你都做了什么。”令公鬼低声说。趴在他另一边的鬼斯兰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她看起来正全神贯注地和莎赫尔低声说着什么,摩诃丽也不时会插进来说一两句,但他觉得鬼斯兰也同样专注地在听他说些什么。
“如果你这么痛恨当我的老师,你其实不必勉强的,我刚才那句话只是脱口而出。我相信,即使没有你,鬼玄元和智者也会再找其它人来陪我。”那些智者肯定会的,如果他甩掉了这个间谍的话。
“你对我什么也没做过……”鬼笑猝向令公鬼露了一下牙齿,如果这个表情算微笑的话,令公鬼觉得它的时间实在是有点短,“……你永远也不可能对我做什么,你可以随意躺成你觉得最舒服的姿势,并且和你周围随便哪个人说话。当然,除了像我们这些为了教导别人而不能好好用餐的人之外,和两旁的人都聊一聊是礼貌的表现。”
马鸣在鬼笑猝的另一边看着令公鬼,翻了翻眼睛,显然是在为自己的轻松而感到庆幸。“你又没有被迫只能面对着一个人,还要教他怎么用餐。用你的右手吃东西吧,除非你一定要用那个手肘撑着身子,还有……”
这真是种刑罚,而她似乎很喜欢这样,楼兰人似乎很喜欢接受礼物,大约如果令公鬼送她一件礼物……
“……用餐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悠闲地聊天,除非是必须教某人,还有……”
一份贿赂,对于刺探他的人还要给贿赂,这真是不公平。但如果她的话能减少一半,能换来一点和平,这么做也是值得的。
等到所有餐具都被屈从者撤走之后,盛满暗色桂花酿的竹杯被端了上来。摩诃丽隔着白瓷砖框,严厉地瞪着鬼笑猝,鬼笑猝则沉闷地趴回地上。
半夏跪起来,伸手越过马鸣拍了拍她,但这似乎并没有帮助,不过,至少鬼笑猝把嘴闭上了。半夏瞪了令公鬼一眼,令公鬼不知道她是知道了自己在想什么,还是认为鬼笑猝被指责完全是他的错。
鬼玄元掏出他的短铜烟锅和烟叶袋,将烟锅塞满之后,他把烟叶袋递给马鸣,马鸣也拿出了自己的银花铜烟锅。
“有些人已经接到了你的讯息,令公鬼,而且速度似乎很快。莲告诉我,焉耆楼兰的部族首领哲朗和于阗楼兰的部族首领沙达奇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并去了若羌。查林的部族首领鄂瑞也正在路上。”
一名身材苗条的年轻屈从者女子为马鸣点燃了铜烟锅,这名女子的身姿有着一种不同于其它楼兰男女的优雅,令公鬼怀疑她在不久前还是一名枪姬众。他怀疑她是否能将这种温顺、谦恭的态度维持一年又一天。
这名女子跪下点烟时,马鸣朝她咧嘴笑了笑,女子绿色的眼睛从兜帽里望着他,眼神里毫无温顺可言。
马鸣立刻闭上了嘴巴,他有些烦躁地趴回垫子上,一道淡蓝色的烟柱从他的铜烟锅里冉冉升起。可惜他没看见,其实一丝狡黠的笑容正从碧眼睛女子嘴角浮起。
不过鬼纳斯瞪了她一眼,让她像深受羞辱般急忙红着脸逃走了。还有鬼笑猝,她一直都在为放弃枪矛而忿恨不已,她也仍然将任何部族的枪姬众视为自己的枪之姊妹……她紧皱眉头望着那名离去的屈从者,仿佛花婶瞪着一个在地板上吐痰的人,真是奇怪的人群。
半夏是令公鬼惟一看见眼里还显露出一些同情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