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原谅我的迟到。”湘儿急忙说道。就让柳若邻听到她想听的东西吧!被黛兰娜盯在眼睛里的是她,而不是柳若邻。“我那时迷了路,然后……”
“不要紧。”黛兰娜的声音对女人而言有些过于沉厚,重音像乐净和其它北宁人般有种喉音的共鸣,所以矮胖的黛兰娜能有如此优美的语调和典雅的动作,实在让湘儿感到奇怪。“柳若邻,你可以走了,你要去听从华幽栖的差遣,直到下次上课。”
柳若邻立刻又行了个叩拜礼,跑了出去。大约柳若邻很想听听鬼子母们会对迟到的湘儿说些什么,但没有人会寻找鬼子母的界线在哪里。
即使柳若邻是拍着翅膀飞出去的,湘儿也不会在乎。她刚刚意识到在鬼子母们吃饭的桌上并没有墨汁瓶,没有砚台,没有狼毫,也没有纸,她所需要的工具都没有。她是要自己把那些工具带来吗?黛兰娜仍然盯着她,这个女人从没盯着任何人看过这么长的时间。除非是有理由,她也不会盯住任何人。
“想喝杯凉薄荷茶吗?”开砂说道。这回轮到湘儿眨眼了。“我觉得喝了茶会舒服一点,这样可以让我们的沟通更方便,这个我有经验。”
没等湘儿回答,这位鸟一样的临月盟鬼子母已经从餐具柜上拿下一只有蓝色条纹的茶壶,将里面的茶水倒在三只并非是一套的茶杯里。
那个餐具柜断了一条腿,用一块石头作为替代,鬼子母大约比别人有更多的房间,但她们的家具也同样破烂。
“黛兰娜和我决定可以等到另外的时间再整理笔记,我们这次只想谈一谈。要点心吗?我个人不太喜欢,不过姑娘们总是喜欢点心。你真是做出了不少精彩的成绩,你和仪景公主。”
一阵响亮的清嗓子声音让开砂带着疑问的表情望向黛兰娜。片刻之后,她才又说道:“啊,是了。”
黛兰娜已经将一把椅子从桌边拖到房间的空地中央,一把藤条椅。开砂提到谈话的时候,湘儿就知道,她们之间要进行的根本不会只是一场谈话。
黛兰娜示意她坐到椅子上,湘儿压着椅子边坐下,伸手接过开砂用缺口托盘递来的一杯茶,低声说道:“谢谢,鬼子母。”她不需要等待太久。
“跟我们说说令公鬼。”开砂说,她显然是还想说些什么,但黛兰娜又清了清喉咙,开砂眨眨眼,闭上了嘴,不急不徐地吮着杯子里的茶。
她们就站在湘儿的两侧。黛兰娜瞥了开砂一眼,叹了口气,用风之力将第三只杯子带到自己手里,然后她继续用那种能在脑袋上钻出洞的目光盯着湘儿。开砂似乎又走神了,视线完全不在湘儿身上。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一切都跟你们说了,”湘儿叹息一声,“嗯,都向鬼子母说了。”实际上是她知道的所有不会伤害令公鬼的事————大致只有令公鬼在小的时候的样子————她想让鬼子母们将令公鬼看成一个普通的人,而不是一名能够导引真气的男人,想对转生真龙造成这样的效果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其它的我就不知道了。”
“不要生气,”黛兰娜严厉地说道,“也不必慌张。”
湘儿将茶杯放回托盘上,用裙子擦了擦手腕。
“孩子,”开砂的声音里充满了怜悯,“我知道你认为你已经说了自己知道的一切,但黛兰娜……我无法想象你会故意隐瞒……”
“为什么她不会?”黛兰娜喊道,“生在同一个村子里,照看他长大,她对他的忠诚大约比对白塔的更多。”那种剃刀般的目光又落回湘儿身上。“告诉我们一些你以前没说过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你所有的故事,姑娘,所以我会知道你话中的真伪。”
“试一试,孩子,我相信你不想让黛兰娜发火,为什么————”开砂被另一阵清嗓子的声音打断了。
湘儿希望她们认为自己手中茶具的碰撞只是因为她的慌乱,她必须用畏惧。不,不算是畏惧,但至少是一种担忧,掩饰住她的愤怒。虽然鬼子母总是教导她要认真倾听她们的话,但这样往往不会知道她们真正的意思。
反倒是不那么认真地领会时,大约还有机会听懂她们的话,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对付鬼子母的。这两个人从没真正地说出她们认为湘儿有所隐瞒,她们只是想吓唬她,找机会从她嘴里抖一些东西出来。她不害怕她们,嗯,不是很害怕,她只是非常愤怒。
“当他还是孩子的时候,”湘儿小心地说道,“他会毫不争辩地接受对他的惩罚,只要他认为那是他应得的;但如果他认为他没有错,他就会寸步不让地反抗。”
黛兰娜哼了一声:“这个你对所有听你说话的人都提到过,说些别的,快点!”
“你可以引导他,或者说服他,但他不会被推动。他会死死地站稳脚跟,如果他认为你————”
“这个你也说过。”黛兰娜将双手叉在粗腰上,俯下身,平视着湘儿的双眼。湘儿几乎希望盯着她的还能是柳若邻。“说些你没有对独狐陈每一名厨子和洗衣工说过的事情。”
“试一试,孩子。”开砂说道。令人奇怪的是,这次她只说了这么一句。
她们俩在分工合作,开砂施舍同情,黛兰娜施加威严。湘儿的脑子里泛起能记得的每一件事,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每一件事情甚至没来得及被她过滤就被说出来了。
但就像黛兰娜“温和”地指出的那样,这些事都已经被湘儿说过许多遍了。等到湘儿终于有时间喝一口茶的时候,才发觉茶水完全走味了————甜得她几乎卷起了舌头,开砂显然是真的相信年轻女人都喜欢很多的糖。这个上午过得很慢,非常非常慢。
“这些对我们来说毫无意义。”最后黛兰娜说道。她瞪着湘儿,仿佛全都是湘儿的错。
“那么,我能走了吗?”湘儿疲倦地问。湿透她衣服的每一滴汗水似乎都是鬼子母从她身上榨出来的,她只是感觉疲软无力,几乎想要在这两张鬼子母凉爽的面孔上各扇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