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烦离开后,半夏又一次揉搓额角。她想要走一走,帐篷里太狭小了;这顶帐篷几乎已经是营地中最大的帐篷,但它也才十二尺见方,而且它已经被帆布床、椅子、凳子、盥洗架、立镜和三个装满衣服的箱子挤满了。
这些是琪纱、浣花夫人、罗花休、辛蜚零和另外十二名宗派守护者为她添置的。她们总是不停地为半夏添置东西,从衬衣、长袜到可以在接见国主时穿着的华丽衣衫,一应俱全。
很快半夏就需要第四个箱子了。大约浣花夫人和宗派守护者们希望华贵的服装可以迷惑住半夏,让她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事情。而琪纱只是认为丹景玉座一定要有符合身份的穿着。
看样子,仆人像长老会一样,相信正确的礼仪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很快以宁梅就要来了,今天该由她来服侍半夏宽衣就寝————又是另外一场礼仪。只是,夹在自己的头脑和不得休息的双脚之间,半夏还没有睡意。
半夏没有熄灭帐篷里的油灯,就抢在以宁梅到来之前走出了帐篷。散步会让她的头脑清晰,大约还能让她感到足够的疲倦,从而睡个好觉。
让自己入睡对半夏来说并不困难,能够梦行的智者早已经教会了她这个技巧;但想要在睡眠中得到休息就是另一回事了,特别是当她的思绪仍然在因各种忧虑而沸腾的时候。带给她忧虑的有罗花休、辛蜚零、浣花夫人、令公鬼、厉业魔母、燕痴,还有这种天气,以及其它各种她一时无法想到的事情。
半夏避开了靠近燕痴帐篷的地方。如果她亲自去询问,就会让一个逃跑的仆人显得太重要。大约是她太多虑,但缜密思考一切事情并判断已经成为她的一部分,她所进行的游戏不允许她出现闪失。对看似安全的地方掉以轻心,很可能会导致危险和失误。看似软弱的地方必须谨慎地加以重视,这又是楼烦的教诲。她确实是在竭尽全力教导半夏,而且她对这场游戏非常了解。
帐篷外面的月影中已经看不到什么人在走动了,只有不多的几个人懒散而疲倦地待在营火旁。在白天艰苦的跋涉和夜晚的劳动之后,他们已经被耗尽了体力。
那些看到半夏的人都疲惫地站起身,向走过的半夏行礼,嘴里嘟囔着“老天爷保佑您,尊主”或是之类的话。偶尔会有人要求她的祝福,半夏就会简单地说一句:“天必佑之,我的孩子。”
他们之中有一些年纪已经可以当半夏的祖父母了,但他们在坐回去时,脸上都会绽放出喜悦的光彩。半夏很想知道他们真正相信她哪一点,他们真正知道些什么。所有鬼子母向她们以外的世界展示出一个牢不可破的表面,这个外部世界里也包括她们的仆人。
但楼烦说过,如果你相信一名仆人知道的东西是他应该知道的两倍,那么你只知道了事实的一半。不管怎样,那些打恭、叩拜礼和喃喃的问候声一直跟随半夏从一群人走向另一群人,向她证明了,确实有一些人并没有把她看成是长老会别有用心地扶植起来的小孩。
半夏走过一片空旷地。这片地方被一圈立柱和拴在立柱上的绳子围绕起来。这时,一道刺眼的银光亮起,飞速旋转着形成了一个通道,那并不是真正的光线,它不会映出任何影子。
半夏停下脚步,在一根立柱旁看着,而周围那些坐在营火边的人甚至不会抬头看上一眼,现在他们已经习惯这种情景了。十几名姐妹,两倍于姐妹数量的仆人和一些护法从里面快步走了出来。他们带回来讯息。他们抬着的柳条笼里装的是从独狐陈鸽房中取回的鸽子。现在独狐陈已经在这座营地西南五百里之外地了。
不等通道关闭,那些人就开始四散分开。有些人去宗派守护者那里,有些人返回自己的宗派,有些人则直接回到自己的帐篷。在大多数夜晚,楼烦会和她们一起行动。楼烦很少会信任别人带给她的情报,即使那些情报大多都是用密码书写成的。
鬼子母拥有庞大无比的情报网,但这些情报网现在大多遭到了严重的削弱。似乎各个宗派的大部分密探都变得非常低调,可能要到白塔的“困难”被解决之后,他们的活动才会恢复。而许多姐妹个人的眼线已经完全不知道他们要为之效劳的人在什么地方了。
有几名护法看见了半夏,便恭谨地向她打恭;至少他们会尊敬半夏肩上的七色七明四照玄光丹裙。鬼子母大约会看不起半夏,但长老会已经确定她为丹景玉座,护法们不需要更多的解释了。有一些仆人们也向半夏打恭或行叩拜礼。但匆匆离开通道的鬼子母们没有一个人看她一眼,大约她们只是没注意到她,大约。
实际上,之所以还有些人能够从她们的眼线那儿得到情报应该算是燕痴的“礼物”。有足够的力量制造遁道的姐妹全都在独狐陈停留了足够长的时间,对那里相当熟悉,所以她们能从独狐陈穿行到几乎所有的地方。
而如果想要依靠穿行回到独狐陈,她们就要用半个晚上了解她们当天扎营的地点。而半夏从燕痴那里审问出一种方法,可以从一个你不了解的地点快速到达一个你了解的地点,这个办法叫作浮行,比穿行慢。
它不是一个失传的法术,因为根本没人听过这个名字,所以就连“浮行”这个名字都被认为是半夏发明的。任何能够穿行的人都能浮行,所以每晚姐妹们都会浮行到独狐陈,检查那里的鸽房,然后再通过穿行回来。
这番情景本来应该让半夏感到高兴————反叛的鬼子母获得了白塔以为已经永远失落的法术,甚至还有新的法术,这些能力会帮助她们推翻厉业魔母。
但半夏并不高兴,她心里反而有一种酸楚,并不是因为被姐妹们看轻,至少这不是主要原因。她继续向前走着,营火距离她愈来愈远,最终消失在夜幕里。现在围绕在她身边的全都是马车的黑影,这些马车大多数有罩着帆布的铁架。
远处是月光中显得有些苍白的帐篷。更远的地方,军队的营火爬上了四周的山丘,如同星星落在地面。无论别人怎么想,渺无音讯的玄都才是让她内心纠结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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