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坚定地让自己回到睡眠的身体中,但她不打算进入普通的睡眠,她早已不再这样做了。她脑海中的一角仍然保持着完全的清醒,收集、整理着她的梦,记录下那些可能有预言成分的,哪怕其中只有一星半点的可能。
至少现在她能掌握这些信息了,虽然迄今为止,她能够从中解读的唯一信息是那个表明丙火王子将成为她的护法的梦。能够这样做的女人被称为占梦者,除了她之外,其它占梦者早已经死了很久。就像梦行一样,占梦和上清之气完全无关。
她首先会梦到丙火王子,大约这是无法避免的,因为她在想他。
她站在一个巨大、昏暗的房间里,周围的一切都很模糊,看不清楚。只有丙火王子缓缓地朝她走来。一名高大俊美的男子,她真的曾经以为他的哥哥楚狂会比他更俊美?有着褐色的头发,眼睛是最奇妙的深蓝色。
他和她之间还有一段距离,但他能看见她,他凝视着她,就像是箭手在望着自己的目标。空气中有一阵微弱但刺耳的摩擦声。半夏低头看去,便立刻想要尖叫起来。
丙火王子赤着脚,踏在铺满碎琉璃的地面上,他每一次缓慢地向前迈步,脚下的琉璃都会随之再一次碎裂。即使是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中,半夏还是能看见他身后的血迹。半夏挥舞着手臂,努力想发出喊声要他停下来,努力想向他跑去,但转瞬间,半夏已经到了别的地方。
在梦的道路上,半夏飞过一段漫长而笔直的大道,两边都是覆盖着青草的平原。她低下头,看见一个男人骑着黑色的战马,是丙火王子。然后半夏就站在大道中央。丙火王子拉紧了缰绳。
这一次不是因为他看见了她,而是原本笔直的大道在半夏站立的地方分岔了,而且岔路都翻过了一座高大的山丘,完全看不见它们延伸到了什么地方。但半夏知道。
走上其中一条岔道,丙火王子将死于暴力;走上另一条,丙火王子会在度过漫长的人生之后寿终正寝。在其中一条路上,丙火王子会和她成亲;在另一条上则不会。她知道路的终点,却不知道哪条路通往哪个终点。
突然,他看见了她,或者似乎是看见了她。他露出微笑,然后掉转马头,朝其中一条岔路走去……然后半夏就进入了另一个梦,另一个,又是另一个,又是……
并非所有的梦都和未来有关。还有和丙火王子亲吻的梦;像儿时那样,在凉爽的春季草原和姐妹们奔跑的梦;在一个噩梦里,鬼子母们挥舞着鞭子,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走廊中追赶她,各种丑恶的东西从周围的黑影中冒出来,狞笑的柳若邻在长老会面前指控她,谢铁嘴当场作证。半夏把这些梦都丢弃掉,只收集了一些有特别信息的梦,希望以后能够从里面读出一些讯息来。
半夏站在一面广阔无垠的墙壁前,在那墙壁上抓着,努力想用两只手将它推倒。砌成它的不是砖块或石块,而是数不清的圆形碟子,每张碟子一半是白色,一半是黑色。
这是古代鬼子母的徽记,它们和魔尊牢狱的七道封印完全一样。现在那些封印中有几个已经碎裂了,仍然完好的也都变得异常脆弱,但那是用上清之气也无法破坏的泑山雅石制造的。
半夏面前的这堵墙却坚不可摧地屹立着,无论她如何用力敲打也没有丝毫改变。她没办法让这堵墙倒下。大约重要的是那个徽记。大约她努力想要扳倒的是鬼子母,是白塔。大约……
马鸣坐在一座被夜色笼罩的山丘顶端,看着一场盛大的光明使烟火表演。他猛然伸出手,抓住了天空中一道燃烧的光,火焰的箭从他握紧的拳头里喷闪而出。
一阵恐惧突然充满了半夏的内心。许多人会因此而死亡。世界会改变。但这个世界正在改变,它一直都在改变。
在腰间和肩膀上的皮带将她固定在断头台上,刽子手的斧刃正在落下,但她知道,在某个地方,某些人正在奔跑。如果他们跑得够快,斧头就会停住。否则……在她意识的角落里,她感觉到一阵寒意。
成少卿在大笑着,走过了地上的某样东西,坐在一块黑石头上。她低头看去,觉得成少卿刚才踏过的是令公鬼的身体。令公鬼平躺在一座尸架上,双手交叠在胸前,但是当半夏碰触他的面孔时,他的脸像纸偶般裂开了。
一只金鹰展开翅膀碰触到她,她仿佛是和那只鹰被绑在了一起,她知道那只鹰是女性。一个垂死的人躺在一张窄床上,阻止他死去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但在外面,一座火葬堆正在被建起。欢乐和悲伤的歌曲响起。一名深色皮肤的年轻人手中拿着一样东西,那件东西发出刺眼的光芒,让她无法看清楚那是什么。
一幕一幕纷至沓来,半夏竭尽全力挑选着,努力想弄清楚其中的意思。她在这种状况下无法休息,但她必须完成干活。她会做她必须要做的事。
“您要求在日出前叫醒您,尊主。”半夏的眼睛猛地睁开。她已经给自己设定了一个醒来的时间,只是要再稍晚一些。躺在枕头上的半夏用力盯着悬在上方的这张脸————一张面相苛刻的脸上满是汗水,在早晨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情景就是这种样子,并不会让人感到高兴。
茉丽的态度很恭敬,但皱紧的鼻子、永远下垂的嘴角和一双充满责难神情的黑眼睛表明,任何人的优点在她眼中至少都要打个对折,无论那些优点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她平板的腔调里几乎听不出什么情绪。
“希望您睡得好,尊主。”她这样说着,表情却很像是在谴责半夏的懒惰。她的黑头发覆盖住双耳,形成紧密的发卷,似乎正在痛苦地扯着她的脸。她总是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厚衣服,无论她为此出了多少汗也不见她换一件,只是因此变得更加阴沉。
没能真正地稍微休息一下,让半夏感到很遗憾。她打着哈欠,离开帆布窄床,用盐刷牙,洗净手脸。这时茉丽为她准备好白天穿的衣服、长袜和干净的衬衣。然后半夏忍受茉丽为她穿衣服的过程,“忍受”这个词很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