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子恒后的日子对令公鬼而言似乎是没有尽头的,而晚上更加漫长。他只是留在自己的房间里,命令枪姬众不许让任何人进来,只有鬼千拓被允许通过那扇镶嵌着黄金太阳的大门,为他送饭。
那名强健的枪姬众每次会端进去一个盖好的餐盘,以及一张要求觐见者的名单,等着令公鬼说不见任何人,然后责备地看他一眼。当鬼千拓开门时,他经常会听到外面枪姬众不赞成的评论。
她们是有意要让令公鬼听见的,否则她们就会用手语了。但如果她们以为能靠说他几句坏话就把他引出去……枪姬众们不知道,即使是他解释了,她们还是不会知道。但他也没心思做这种解释。
令公鬼总是没什么食欲地挑几片食物丢进嘴里。他想阅读,但即使是在最开始的时候,他最喜欢的书也只能让他读几页而已。虽然他一再命令自己不要这么做,但每天至少会有一次,他会用风之力将卧室中沉重的乌木奇玉书柜抬到一旁,小心地解开自己设置的陷阱和面镜术,这些编织都经过反转,只有他能够看到。
这时,原本平滑的墙壁上会出现一个小壁龛,这是令公鬼用上清之气凿出来的,里面有两个大约一尺高的白石雕像,一男一女,两个雕像都穿着线条流畅的长袍,单手高举着一颗纯净无瑕的夜明珠。
在令公鬼派遣军队前往云梦泽的那天夜里,他一个人去昆莫把这两件密炼法器拿了回来,大约他需要在紧急情况下使用它们————当时他是这么对自己解释的。
令公鬼的手总是会伸向那个留长须的男人雕像————这对密炼法器中只有男人能使用的那一件,但他终究能克制住冲动,虽然那时他的手还是在不停地颤抖。
只要指尖碰到那个雕像,超乎想象的上清之气就会注入他的身体。有了这个雕像,就没有人能够击败他,没有人能够抵抗他。兰飞儿曾经说过,有了这件密炼法器,他就能够挑战昊天上帝。
“这理应是我的。”每次他都这样喃喃自语,颤抖的手停在雕像前方不远处。“我的!我是转生真龙!”
但每次令公鬼都退了回来,重新编织出面镜和能将任何人烧成灰烬的陷阱,然后将那只巨大的书柜移回原位。他是转生真龙,但这样就足够了吗?虽然他终究还是要使用它们。
“我是转生真龙,”令公鬼有时候会对着那面墙悄声低语,有时则是大声喊叫,“我是转生真龙!”无论是低声还是高喊,他针对的是那些反对他的人,那些看不见或者拒绝看见的瞎子,那些被野心、贪婪和恐惧塞满了的傻瓜。他是转生真龙,这个世界对抗魔尊的唯一希望,愿上天帮助这个世界。
但令公鬼在心中鼓起愤怒,鼓起对那件密炼法器的欲望,这些都只是因为他想逃避别的事情,他知道这点。一个人的时候,他挑捡着食物,每天都吃得更少;试着阅读,却读不下几个字;最后只能以睡眠打发时间。
日复一日,令公鬼睡觉的时间愈来愈长,完全不理会是深更半夜还是日上三竿。睡眠也无法让他得到安宁,在他清醒时折磨他的思绪也同样潜入他的梦中,逼得他突然醒过来,无法得到休息。
无论怎样的防护也无法将自己思绪里的东西赶出去。他要与弃光魔使作战,而最终的敌人将是魔尊本尊。同时还有许多傻瓜也在对抗他,或者是逃避他,而他们唯一的希望只有支持他。
为什么令公鬼的梦也不放过他?他在一个梦刚开始的时候就会惊醒,然后躺在床上,脑子里充满了因为缺乏睡眠导致的混乱,以及其它的……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他知道。
羌活在他入睡时出现在他面前,她的面孔是黑色的,那根她用来吊死自己的丝巾仍然深嵌在她颈部的皮肉里。羌活,在沉默中谴责着他,所有因他而死的枪姬众排列在羌活身后,同样沉默地看着他。还有全部因他而死的女人。他认得她们的每一张脸,每一个名字,就如同认得他自己的。从这些梦中醒来时,他总是在哭泣着。
有一百次,令公鬼将子恒摔过太阳大厅。有一百次,他被恐惧和愤怒的火焰吞没。有一百次,他在梦中杀死了子恒,然后尖叫着惊醒过来。为什么那家伙要选择鬼子母囚徒作为他们争吵的对象?
令公鬼努力不去想她们,他从一开始就竭尽全力要忽视她们。她们太危险,不能长期当成俘虏看押,但令公鬼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她们,她们让他感到害怕。有时候,他会梦到又被锁在箱子里,羽涅、乌茜和解蠡把他从箱子里拉出来,拷打他。
即使当他睁开眼睛,让自己相信已不在梦中时,他仍然会呜咽不止。她们让他感到害怕,他害怕他大约会因恐惧而愤怒,然后……他竭力不去想那时他会做出什么,但有时候他会梦到那种情景,在一身冷汗中惊醒过来。他不会那么做。无论他做过什么,他不会那么做。
在梦里,他召集毕月使攻击白塔,惩治了厉业魔母,他从通道中跳出来,充满了正义的愤怒和阳极之力。他知道苦菊的信只是谎言,看见她和厉业魔母狼狈为奸。但他看见半夏也和她们站在一起,还有湘儿,甚至还有仪景公主。
所有鬼子母的面孔包围了他。因为他太危险,绝不能放他逃走。他看着毕月使被长年累月研究上清之气的女人们一一摧毁。在这些梦里,他要一直到最后一个穿黑衣的男人死掉才会醒过来。而他那时只能一个人去抵抗鬼子母的力量。他是一个人。
一次又一次,谢惠连谈论着疯狂的男人会听到古怪的话语,直到他在睡梦中四处躲避她,如同躲避抽来的鞭子。无论是梦中还是醒来,他召唤真龙,向那个人高喊、尖叫,但得到的只有寂静。
他是一个人,那个充满感情和情绪的小负担一直挂在他的脑后,让他对采蓝有一种触手可及的感觉。渐渐地,它已经变成了一种安慰,而因为很多原因,这反而是最让他害怕的。
在第四个早晨,他昏昏沉沉地从一个关于白塔的梦中醒来,一边还在挥手抵挡着许多喷发着太一火焰的眼睛,浮尘在射进窗口的阳光中泛起点点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