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公鬼从长衫下抽出手掌,真是运气,他的手上没有血,那个无法完全愈合的伤疤非常脆弱,幸好这次它没有裂开。“我觉得我们最好离开这里。”令公鬼说着系上了剑带,现在透明空气存留的范围明显变小了,所有人都在奔逃,雾气中仍然不停地传出尖叫声,大多数尖叫声都是在一半时就突然中断了。
“我同意,枫十四。”武泰大君说道。他的手中握着剑,面朝着灰雾,将舒月拉到背后。“但问题是,往哪里跑?还有,我们必须跑多远才能离开这团雾?”
“这一定是他干的,”齐叔啐了一口,“令公鬼。”他丢下未开锋的练习剑,走过去捡起长衫,镇定地穿在身上。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不是懦夫。“孔享?”他一边固定剑带,一边朝浓雾中喊道,“孔享,上天必不容你,你在哪里?孔享!”铁背苍狼————夏司命没有回答,他还在继续喊着。
现在唯一还留在原地的只有谢惠连和她的两名同伴了。全丹派和无为派的鬼子母面容还保持着平静,但双手却神经质地摸索着她们的长衫,谢惠连却像是在准备出门散步。
“我觉得应该是北方,那个方向距离山坡很近,爬上高处大约能帮助我们越过这片雾。不要再叫了,齐叔!你的人可能是死了,要不然就是他听不见。”齐叔瞪了她一眼,但确实不再喊叫了。谢惠连则完全没有在意他的瞪视。“就选择北方吧!我们三个可以负责你们的钢刃无法处理的事情。”
她这么说的时候目光直视着令公鬼。令公鬼稍一点头,扣好剑带,抽出了佩剑。紫苏竭力不显出吃惊的样子,但她还是和舒月交换了个眼神,舒月的眼睛足有茶杯那么大。这名鬼子母认识令公鬼,但她不打算泄露令公鬼的身份。
“真希望我们没有把护法丢在城里。”身材苗条的全丹派鬼子母说道。她一摆头,装饰在黑色头发上的细小银铃发出悦耳的叮当声,她像谢惠连一样拥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严,这甚至掩盖了她的美丽动人,只是那种摆头的动作看上去确实……有一点……任性。“如果罗山在这里就好了。”
“要连结吗,谢惠连?”那名浅色头发的无为派鬼子母一边问,一边不停地扫视着雾气。她的尖鼻子和好奇的眼睛让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圆胖的麻雀。这只麻雀并没有受到惊吓,虽然她已经准备鼓起翅膀。
“不,真帆,”谢惠连叹了口气,“现在我们需要的是迅速的应变能力,而不是你必须把看到的状况告诉我,再由我采取行动。花重锦,不要再去想罗山了,我们有三名优秀的剑士,其中两个是有苍鹭的,他们足够了。”
齐叔看到令公鬼出鞘的剑刃上也有苍鹭铭文,向令公鬼龇了龇牙,如果这算是个微笑,那里面也没有任何欢喜可言。武泰大君的剑刃是空白的,他郑重地看了令公鬼和他的剑一眼,尊敬地朝令公鬼一点头。当然,他如此礼遇枫十四,不是因为他属于黑戈壁家族的分支。
很明显,灰发的鼍龙派鬼子母成为这支小队伍的领导者。虽然武泰大君和齐叔都试图表示反对,前者像许多晋城人一样,对鬼子母没多少好感;后者只是不喜欢从任何人那里接受命令。但他们显然无法撼动谢惠连的威严。
舒月对此也不很满意。谢惠连丝毫不理会她紧皱的眉头,就如同她不理会那些男人的抱怨。不过和男人们不同,舒月知道口出怨言不会有任何作用。
最让紫苏感到惊讶的是,令公鬼顺从地站到谢惠连右侧,听由她的安排,实际上,还算不上是完全顺从。他俯视着谢惠连,如果他敢用那种从鼻子上面看人的样子来看紫苏,紫苏一定会赏他一个耳光。
谢惠连则只是摇摇头,喃喃地说了些什么,结果他的脸立刻就红了。但至少他一直没说话————紫苏几乎以为他要正式宣布他是谁了,大约他以为雾气会因为害怕他是转生真龙而消失呢?这时他向紫苏露出微笑,仿佛在这种天气下的浓雾是很正常的事情,即使这团雾会抓走帐篷和人。
他们排成六角形的阵势走进雾中,谢惠连领头,齐叔大声反对被安排在殿后的位置,直到谢惠连提到危险中殿后军队的骄傲,才让他安静下来。
紫苏并不反对和舒月一同被安排在六角形中央,她的两只手各拿着一把匕首,却又不知道这到底能有什么用。看到舒月紧握匕首的拳头在颤抖,她不由得松了口气,至少她自己的手是稳定的。不过她也怀疑自己是因为太害怕,以至于连颤抖都做不到了。
雾气中寒冷得如同冬天,灰色的漩涡包围了他们,让他们甚至无法看清同伴,在这时候,听觉却似乎变得更加灵敏。喊叫声从黑暗中飘出,男人女人的哀嚎和马匹的嘶鸣混杂在一起。幸好雾气阻碍了声音的传播,让这些声音都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
前面的雾气开始变得厚重。火球从谢惠连的手中射出,带着嘶嘶的声音穿过冰冷的灰幕,正在凝结的雾团发出一阵呼吼,变成了一团火焰。紫苏的身后也传来吼声。闪电穿过浓雾————另外两位鬼子母也开始了战斗。紫苏不想回头去看,她看到的已经够多了。
走过倒塌的帐篷,走过完整或残缺的尸体,一条腿,一截手臂,一个腰部以下完全消失的人。紫苏只能感谢雾气让她看不清周遭的景象。走过一辆倾覆的马车时,车厢上一个带着笑容的女人头颅让紫苏心惊胆颤了许久。
地面开始向上抬升,紫苏终于看见了除她们之外的第一个活人,但紫苏又希望没看见他。一个男人穿着那种红色长衫,蹒跚地向他们走过来,无力地向他们挥动左臂。他的另外一只手臂已经没有了,死白的骨头在曾经是半张脸的地方露出来。他的嘴里咕哝了些什么,就倒了下去。
花重锦迅速跪到他身边,将手指放在他血肉模糊的前额上,然后站起身,摇了摇头,他们便继续向前走去。一直是上坡,紫苏甚至开始怀疑她们不是走上一座丘陵,而是在攀登一座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