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总是苦涩。
虽然不是与聆鹓的第一次分别……但她确实是第一次被友人亲自送走的,仅凭一封信,一封谢辙想了又想,改了又改的信。对于他们的决定,问萤当然有些怨言,理性却让她选择了认同。这之后,他们就要过上更加清贫的生活,但这并不重要。相较之下,今后的日子会变得更安静、更无趣,却不见得更轻松——想想便让人难过。
他们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聆鹓的事。稍微回顾一点过去,记忆的洪水就会冲破堤坝,关于她的一切都会不受控制地让他们想起。只顾得上思念的话,其他什么事都做不了了。也许未来的某天,谁会仿佛无所谓地稍稍提起,其他人再顺势接上几句话,所有的事都会变得坦然。可这一天还要多久才能到来?
“你是觉得你也不至于说那番绝情的话……我想,其实与她好好说,也能达到目的。”
“她是那样多疑又不安的姑娘,会觉得我们是变着法儿暗示她累赘。虽然我们的确没有把握保护好她,可那也是我们自身能力的问题。至少,她从未拖过我们后腿。”
“累赘,倒真不至于。但凡事都往危险的方向发展,我们确实不能保证她的安全。不论如何,她回去就好。你说话是这样不中听……她生起气来,大约就不那么惦记我们了。”
“希望是这样就好了。”
他们沉默着躺着,望着黑乎乎的天花板,不再说话。夜已经很深了,可谁都没睡着。不必多想,隔壁屋里一个人休息的问萤怕也睁着眼。他们还不能走,还不能离开这个留下伤心记忆的地方。主家人大约知道他们的遭遇,也只是无奈地安慰一声。这两天,问萤都不想出门去了。街上的孩子见到她就会问,另一个漂亮的姐姐哪儿去了?她不想回答。
因为凛天师还没来找他们。
但他们也没有等那样久。聆鹓离开的第三天,凛天师就找到了他们的住所。不过并不是他一人来,皎沫也与他在同一天与他们相见。上次与凛天师分别后,皎沫并未与他们同行。一人上午到,一人下午到,中间只隔着一顿午饭的前后脚。两人也并未商量过。
凛天师本想说些什么,但他得知聆鹓已经不在的时候,便多少猜到了些什么。
“你们是,何时知道的?”
“忱星姑娘来见我们……”
于是他们便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如实告诉了凛天师,包括被朽月君找了麻烦,还有琉璃心化作琉璃剑的部分。他和皎沫都皱着眉听,一言不发,直到他们将所有细节尽数交代。大概算得上幸运,两人都没有点评他们将聆鹓“赶走”的这件事。兴许他们是觉得,未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不好评价,也兴许觉得,自己也会做出相似的选择。
而凛天师也讲述了自己与水无君见面所交流的事。
“也就是说,从恶口那里夺走的怨蚀,又被朽月君抢了过去……”问萤思考着,“他也从您那里得到了断尘寰,还从谢辙这儿顺走了风云斩。这两把他应当不曾接触过,也不曾做过手脚的武器,都落到了他的手里。可他究竟想干什么?”
“……断尘寰的剑灵,或许你们还记得。我曾从他那里,得到了一些关于六道神兵的信息。但我姑且不便透露,还需要进一步的核实。不过,目前而言它的功能也与朽月君可能的目的没有太大联系。切血封喉如今也只是废铁一块,就算有什么能耐,他不一定能使出来。再怎么说,我们用剑换得了进入殁影阁的关键道具,也不算一无所获。”
这真的是值得的吗?几人不好评价。还是说,他们的确把六道神兵的作用看得太重?虽说武器在他们手上尚且需要一些契机才能体现出最大的价值,他朽月君纵然能同使数把兵刀剑,也不能像它们曾经的主人一样。只是它们在他那里的作用是未知的,这才令人不安。
在他们几个交流的时候,皎沫一言不发,只静静地听,时而面露愁色。当寒觞终于问到她是如何找到几人时,她才犹豫着说:
“我方才听你们讲,怨蚀应是在朽月君那里,但……你们也说了,在与那位忱星姑娘作战时,只有三把武器,其中并不包括怨蚀。那它究竟在何处?”
“可能被还给恶口了吗?”问萤猜测。
“不。自从神无君告诉我,如何通过剑留下的伤口追根溯源,我与那兵器间的联系似乎被打通了。若能将这种能力传授给谢公子,想必会少很多麻烦。可实际上,神无君所做的并非传授,而是指点,最终如何实现,主要靠我自己的领悟。在这方面……我想,是仰仗了我的血脉优势。我本是在大海深处生活的鲛人,为了走上陆地,成为人类之一的方式便是用我们至亲所制的骨梭剖开鱼尾。忍过这钻心之痛后,它们便会化作属于人类的双腿。我再用梭子尖锐的一端刺向脸上微小的伤口时,试图令它再次痊愈以切断和刀的联系,不曾想,反而加深了与它的感知。还有……对其他伤者的感知。”
“所以,你是凭借这个重新找到谢辙的?”寒觞问。
“是了。而我此行与你们再会,便是想告诉你们:我察觉到刀与一位伤者越来越近了。那位伤者的伤势虽然已经治愈,但我仍能感到,他曾经伤得很重——兴许是最严重的。我真不知他是如何活下来的。这样一来,难道说……”
“是水无君。”凛天师的语调几乎是笃定的,“可拿着武器的究竟是谁?我总觉得并非恶口。虽然他是那样孩子气,却没有再继续针对水无君的理由。这样的利弊,拥有大妖怪缒乌记忆的他该是会权衡的。”
“是否有一种可能,”问萤突然道,“准备袭击水无君的人,是图她的埙?那是吟鹓最后留给她的东西,暂且由她保管。而再怎么说那个玛瑙也是法器,指不定有谁图谋不轨。”
“虽不是没有可能,但知道这消息的人恐怕少之又少。稍作排除,便不剩什么人了。”
面对凛天师的解释,问萤有些气馁。坐在床边的她向后瘫倒在床,展开双臂,颇有些放弃思考的意思在。
谢辙叹着气,沉重地说:“就当朽月君所言是真,那么我们得到了破解鬼仙姑之影的方法,只是具体如何使用,仍有待探究。而水无君那里遇到了麻烦,我们却不知是何人,又是为何。那东西也是吟鹓留下的、属于聆鹓的物件。两边的事都很重要,该如何权衡?”
“兴许兵分两路。”寒觞说,“事已至此,我们没有更多时间耽误了。”
“在理。”凛天师道,“只是,我们恐怕要兵分三路。暂时寻不到恶口和盗的下落,我却意外得知解烟的行踪。殁影阁的结界张开之时,她并不在青璃泽,兴许能问出什么。但让皎沫夫人一人去寻水无君,太过危险,需有善战者相助。若再分开你们三人,并不妥当,所以我会联系一些友人,或是六道无常,来确保夫人的安全。”
“您有这等考量,真是太感谢了。我定会寻到她,再将消息传给你们。而前往殁影阁的路,还要由谢公子几位继续探索了。”
“有您这样的贵人相助,我们由衷感谢……”谢辙诚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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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他们便制定好了新的计划,只剩执行罢了。虽然一切都没有着落,但所有的事至少有了框架,不至于让人心里太过没底。凛天师和皎沫很快便行动起来,与他们离别。在巷口与二人道别时,问萤回过头,又不自觉地望了一眼住处的院门。
“怎么?”寒觞注意到她的举动。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前几日那里还停了一辆好大的马车。可真气派啊。”
“大户人家嘛。”
而谢辙什么也没说。他就当没听见似的,在送走客人后就转身回去了,留下两位狐狸兄妹干站在原地。寒觞本想跟上,却被问萤拉住了手腕。暮色里,她压低声音,带着情绪说:
“我怎么觉得,他一点都不在乎聆鹓的感受呢!她为我们做了那么多。一路上吃穿用度她都出的大头,每次危急时刻,她也都能逢凶化吉,死里逃生。我理解你们这般心狠的决定,但他怎能这样冷漠?他总是在追着什么天下大义,却连身边的人都不会体恤……”
寒觞微微张口,一时不知如何应答。他想反驳,觉得妹妹说错了,可这么一听也不是全错,甚至有些部分还有点道理。可哪部分,什么道理,他说不上来。憋了半晌,他只是望向谢辙消失的院门,僵硬地说:
“死里逃生,终归只是一时。濒死的境地太多,生的可能便愈发渺茫。我们若只是因为不舍得便强行留下她,才是最大的自私。如今她叶家已有一位大小姐遇难,他们不该让更多的家人置于危险之中。她作为生意人家的大家闺秀,本不该与我们这般妖怪有所瓜葛。她应该回到属于她的富足的世界……”
“她真的还回得去吗?”
面对妹妹的反问,寒觞唯以沉默应答。即便相处了这样久,他终究不是聆鹓,不知她过往的生活也不知她心之所想。擅自代表她记恨什么,或是原谅什么,都是一种冒犯。他只能牵着问萤的手,无声地走回那与故友惜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