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们都没有看到,金宥宝一身缟素,他半跪在楼上进厅堂的门口,苦苦劝导:“满儿哥,你先放下手中的东西,你看看窗外就是我找了十几年的父亲……”
屋内一个白衣缟素的少年,也是金宥宝口中的满儿。
少年披头散发,脸色惨白,神志似乎有些模糊。看上去是好像是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地上赫然是吴照峰的尸体。白绸覆盖全身。周遭竟都是都是花瓣。
此时洛阳的牡丹已经开了。这些都是牡丹花的花瓣。
白衣少年终于抬起头来,满脸泪痕,一张清绝无虞的脸惨白无血色。
他忍不住转头,透过二楼的窗棂,他看到银杏树下,一个穿着冥色衣衫的人背手立着,微微抬头张望。
金宥宝似乎是松了口气,拭了拭泪水,用稳定的声音对外面的人道:“爹,你回去吧,吴伯父他,他的人在这里。你们都不要再找了。我在这里也不会有事。昨日我见与你们同来的宋公子似乎有些异常,你回去多留心……”
李吹笛心中一惊。林兰楼会不会有事?
远处的王右旗又朝李吹笛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他们都知道,此时发出声音,一定会有暗器袭来。
吴照峰的公子绝顶聪明,他的暗器玄妙可怕。
李吹笛点点头,带着来的人,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院子。
“你回去吧,这里有我。”王右旗退出了院子,对李吹笛道。
他似乎听到了金宥宝的话。
李吹笛点了点头,他知道此时的情形之下,宝儿不会有危险。迅速转身离去。
无论是是秋水山庄的来头还是武当派的来头,在这里金宥宝都不会有事。
毕竟他现在有正事在身,此处不能久留。
此时他们都不知道,金宥宝却并没有那么轻松。因为他受了伤。伤的不重也不算轻。
金宥宝在灵堂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吴满禾会有危险,因为他知道他对自己的父亲极为依恋。他们父子感情尤其深厚。
金宥宝下定决心找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很大程度上也是受了吴满禾的影响。
吴满禾在书信中每次都会提到自己的父亲,提到他们的父子深情,提到他对父亲的依恋。
在他的生活中,也似乎只有他的父亲能出现在他的面前。一切其他人都不能够出现在他的房间里,甚至他的视野里。
他平时的生活都是由自己的奶娘照顾,但是奶娘也很少出现。
给他送吃的和用的,只会放在楼下的客厅里,等着无人的时候,吴满禾会自己去取。
可是吴满禾的父亲突然不见了,去世了,这让他如何受得了?
金宥宝怕吴满禾对自己采用过激的手段。怕他自残,也怕他自杀。所以从灵堂出来的时候,金宥宝突然崩溃流泪。
然吴满禾不能与人见面交往,可是与金宥宝通信交往中的言辞却极为正常,宽厚大方。
加之比金宥宝大了几岁,可以说在书信中处处以大哥哥的身份存在。
为他分担生活中的烦恼,给他生活和学业上的建议和帮助。
甚至可以说是吴满禾陪着他度过了自己这些年的少年叛逆的时光。指引他上进,让他不曾走过弯路。
吴满禾在金宥宝的心里,是他的师友,是他的兄弟。
刚才还没进院门金宥宝就用力嘶吼,“满儿哥。”
一边喊一边泣不成声。
别院里吴满禾亲手布置的机关暗器从四面八方向他射来。
这些暗器,在吴满禾的书信中都曾经提到过。只要发出声响,暗器就会循声而至。
可是他一路跌跌撞撞,担心吴满禾会有性命危险,根本在乎不了那么多,也无法专心对付暗器。
他被四面八方袭来的小木剑击中,还不止一次被击中。虽然是木剑,但也是短小精致,异常锋利。
在所设置机关的发射下,穿透力极强。金宥宝他背上的血已经染透了他的衣服。
“满儿哥,我是宝儿。哥哥,你娘回来了,她她,她,她的双腿都断了,所以所以,所以这些年她没办法回来,你一定要看看她。”金宥宝额上渗出来汗水,眼泪也流下来
他急切的想要告诉吴满禾,他不是孤单一人。
也许别人对这个消息无所谓,可是对吴满禾和金宥宝这样的两个双亲不全的少年来说,这是个多年重要的消息。
金宥宝好不容易连滚带爬到了吴满禾的楼下。
吴满禾似乎听到他的叫声。他也知道是自己的朋友金宥宝来了。这个人似乎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朋友。
虽然他不能见到生人,见到金宥宝也忍不住手脚发抖。可是他的内心没那么慌张。
金宥宝轻轻地上了楼,他泪流满面趴在地上,背上的鲜血染红了衣衫。
他想尽量让吴满禾觉得放松些。
因为吴满禾手中拿的是火折子,地上有有烧酒的味道。只要他打开火折子,烧酒就会燃烧。
烧酒味道中还夹杂着火药的味道,也许只要一燃烧起来,这栋二层高的小楼就会爆炸。
楼上的白衣少年似乎完全不为所动。他在白绸后面,始终都没有回头。
金宥宝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栗。“满儿哥哥,你等等,你等我……”
金宥宝用有些颤抖的手撕下一片衣衫,从腰间的囊中取出一小节黑炭笔。努力抑制发抖的手,一字一句地给眼前的少年写信:
满儿兄,弟惊悉吴伯父之噩耗,惊慌伤悲之余,望兄节哀保重。伯父定冀兄以无忧,冀兄以振作。兄有运筹于帷幄之才,当为伯父兴家业为念。尽伯父未尽之事。弟思忖,生死亦是离别,等到终了,自会相见。望兄节哀,切切!弟叩上。
金宥宝将写满字的一片衣襟裹了块银子扔了过来。
刚刚好扔到吴满禾面前。
衣襟展开,数行字悉数展现。
此时的吴满禾似乎被东西击中一般,一把拿起写满字的衣襟。发出了一声低吼。
似乎他对字或者说金宥宝的信更有感情,更有敏感度。
他是一个不愿意见人的少年,常年见的最多的人只有他的父亲吴照峰。
他害怕见到任何人,除了他的父亲。
但是他年少时曾有玩伴,其中就有金宥宝。一直以来,两人虽极少谋面,却一直有书信往来。两人如同好友,凭借就是书信。
也许吴满禾眼中的金宥宝是他今生唯一的朋友。因为他从来害怕交往,也只有金宥宝一人与他书信往来。
他们在信里将自己处境,自己的心思相互倾诉。相互鼓励,相互扶持。言辞如友,情深如知己。
此时的吴满禾见到信,就像见到知己一般。他终于可以发出声音,他终于有知己在身边。
此时他声如野兽,嚎啕落泪。
金宥宝趁机爬进房间,他的背后已经被血染红。眼前比他大几岁的少年,面无血色,头发散乱,见他进来,忍不住慌张的手足无措,浑身都在发抖。
金宥宝的眼泪流下来。他知道吴满禾是无法控制自己,他也知道他这是病。
可是他不知道如何才能医治好他。
此时金宥宝才是那个迫切需要医治的人。
吴满禾看到金宥宝身上不断流血的伤口,更是慌张到手里的东西都掉落在地上。
金宥宝慌了,他怕吴满禾晕过去。
因为他了解这种病症,不愿意见人,也不能见人,意外见人容易惊恐晕厥。
很明显,吴满禾控制了自己,他出手飞快,摸出小刀,扎向自己的肩胛。
他在克制自己的眩晕,用扎伤自己的疼痛来让自己清醒。
金宥宝笑了,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这是两个少年的友谊。
吴满禾也爬了过来,他颤抖的手几乎不受控制,但是他还是从金宥宝的背上拔出了短剑。接过金宥宝用衣衫包裹住的金疮药。
吴满禾曾经在信里告诉过他,他不能和别人肢体接触,若是和别人碰触,就会难受到想发疯。
所以他用衣衫包裹住药瓶扔给他,努力不碰触到吴满禾。
吴满禾是个极聪明的人,吴照峰知道他有此虚症,曾求遍天下医书,想要找到对症良方。
为此吴满禾也看遍家里的医书,他极通医术,还通奇门药典。
此时他为金宥宝包扎伤口毫不费力。
门口传来轮椅吱吱呀呀的声音。
金宥宝知道,是吴满禾的母亲苗氏来了,也许他的妹妹也来了。
可是此时的吴满禾专心给金宥宝包扎伤口,完全无视外面的任何人,任何事情。
所幸王右旗在外面,叮嘱了进来的人不要发出声音。
金宥宝任由吴满禾给他包扎,轻声道:“满儿哥,你的母亲来了,她双腿已废,你日后要好好孝敬她老人家。伯母身后的那位小姑娘,是你的亲妹妹,日后你也有个伴。”
吴满禾没有一点反应,似乎没有听见一般。
金宥宝反应过来,又撕下一片衣衫,将所要说的写下来。
吴满禾盯着衣衫上的字,才有了些微的反应。
王右旗看着进了别院的轮椅,转身离去。
在转身的一瞬间,王右旗的眼的眼中落下泪来,一切都来的太突然了。
照峰可能都没有预料到吧,一定没有预料到今天这样的局面吧。
王右旗浓郁无法化开的悲伤在苗氏到来的时候,突然有一丝释然。
他始终都是他的故人。
王右旗的脸色有一丝浓浓的失落,旋即又有一丝释怀。
吴照峰在离世的那天,他就得到了消息,因为吴照峰给家人的最后的话中,只提到了他,王右旗。
在人生死的最后瞬间,还能记得的人,一定是这一生最重要的人吧。
王右旗的泪又流了下来。他不会辜负他。也没有怨恨。
他会为他处理好身后的一切事情。无论如何。
他一生都关注他家人的安全和冷暖。他没有白惦记他。
一切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