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楼,顾锦驰坐在沙发一角,目光朝楼梯方向望着,他怔松一会,拿出手机拨打助理的电话。
刚睡着的李晟京被手机铃声吵醒,本想无视,但看到备注,他一万个不情愿接起。
“锦爷?”
电话那头的男人没有半丝扰人清梦自觉,声稳而圆润有力,通过电流传来。
“调查一下韩家近日有没有发生怪异事件,明早我要知道结果。”
没有一个字是多余的,还未等李晟京吭声,电话就被掐断。
李晟京迷茫了一下,闭上眼,快要睡着时他猛然跳下床,头发乱如鸡窝。
“顾扒皮!我祝你一辈子单身!”
他一面骂着,一面愤愤打开衣柜。
第一百零八次想辞职。
放下手机,顾锦驰整个人陷入柔软沙发里,对于助手诅骂他一事并不知晓。
他后脑靠在沙发扶手上,眸光定定望着垂挂在天花板上的吊灯,随着时间拉长,他瞳孔逐渐涣散,思绪一点一点飘远……
吊桥上一辆油气罐车失灵疯狂撞上本稳当行驶的车子,造成连环追尾,有些车子甚至冲撞翻下滔滔长河。
连环车祸发生在转瞬间,当巨响碰撞停歇后,是一种死寂的宁静,失真没维持几秒,混乱、叠加堆积的残破车子里发出各种绝望微弱呐喊。
“哒哒哒……”
“救命啊……”
“呜呜呜……”
“……”
“……”
混着白雪的肮脏硝烟里,黑色悍马车头破损不堪,车尾被一辆卡车狠狠嵌入,状况惨烈,只剩下一半的车身。
副驾驶座上的少年一头血色,苍白略显稚气的脸庞被红血染脏,温热液体顺着轮廓线条流淌至下颚,凝聚成血珠接连不断的滴落,像没关紧的水龙头,空气里都是浓烈铁锈血腥味。
少年艰难地转动眼眸望向驾驶座。
男人上半身俯在方向盘上,没有半丝动静,只能看到他身上的白色毛衣越来越红,越来越艳。
少年嚅嗫沾了污血的唇瓣,声音低而弱,又有着压制不住地颤动、恐惧、无助。
“爸……”
男人没像往日般回应他。
少年喉间更了更,忍住涌上的各种不适以及剧痛,他努力动着手指头,想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求助,可无论他如何用劲,手指头也仅是微微一动,大脑的支配无法命令受了重创的身体。
明明上一秒他还同父亲相谈甚欢,甚至还约好过几天放寒假后,父子两徒步登山比赛,刚敲定时间,车身就突然狠狠一震,待他醒来,眼前就成了这副苍夷样。
“……爸……我的手动不了了……”
少年眼眶发红,分不清是血水染的还是其他。
“爸,你、你看一下我……”
忍住喉间急促地呜咽,少年执着呼唤,胸臆的痛苦如巨石压来,他一心想叫醒男人,不敢深想其他。
男人还是没有给回应,少年亲眼目睹着他身上的白毛衣变成血红色。
眸里浮现湿润,少年忍不住地抽泣,鼻尖缠绕的血气浓而恶心,绝望逼近和笼罩。
“……神明您若存在……救救我父亲……求您了……”
少年的气息正在渐弱,眼角的泪水冲刷着脸庞血色,形成一片泥泞,他绝望又含着一丝丝盼望的祈祷、哀求。
满天飘絮,在一片残破受损的七横八竖车堆里,少年透过龟裂如蜘蛛网的挡风玻璃,看到了两道徐徐而来的身影。
走在前头的年轻女孩一袭黑色长裙,身上披着灰色毛绒外套,一头披散墨发,自然的微微卷翘。
她身后跟着一个竖着长发的男人,穿着灰色长风衣,打着黑伞,薄薄白雪落在伞面,如同点缀上色彩。
“玉赫,他还活着。”
“这是他们的宿命,你出手的话,会扰乱原定秩序。”
明明隔着遥远,少年耳际却清晰听到两人的平静对话,他吃力地撑着沉重眼皮,求救无法吐出,四肢百骸如同被撕裂的疼痛席卷冲击,他缓缓合上双目,不甘的陷入黑暗之中。
“唉,怪可怜的。”
浅浅叹息中带着一丝怜悯响起,令意识正渐远的少年生了悲哀。
神明啊,救救我的父亲吧……
……
“砰——”
震耳的巨响似毁天灭地,躺在雪地里的少年被惊醒,吊桥上是一片火海,烟雾缭绕,烧着飘落的白雪,空气里的灰烬随风飘动。
他浑身发颤地望着这一幕,瞳眸里倒影火光,顾及不了身上的伤为什么愈合了,他又为什么不在车子里,他一心想的是,他的父亲还在车里!
在他要奋不顾身莽撞冲进火海中时,轻灵女音漫漫响起,有些空洞无情绪,又有些悠远。
“别过去,会死。”
少年奋激脚步一止,惊骇又不可思议地瞪大通红眼眸望着站在一旁的年轻女孩,她披肩上的灰色毛绒外套上沾了几粒小小白雪。
竖着长发的男人无声站在她身后,面色冷而无情。
他们是谁?
是他们救了他?
少年很快疏通当前情况,前方的火光冲天,悲从心中涌起,面对父亲的逝世,他接受不了,甚至对置身事外的两人生起了怨。
“为什么?为什么不救他?!”
他几乎是自私又无礼的质问,用尽全身力气的怒吼,悲伤的笼罩,无法接受跟前的事实。
年轻女孩无声望着他,漆黑瞳孔里漫着浅浅悲悯。
“他早就死了。”语调无多余起伏,轻漫的陈述。
少年霎时如受伤的小兽,竖起尖锐,又怒又恨地喊道:“你撒谎!他没有死!他没有死!是……是你们不愿意救他!”
他声音里压着冲上的哭腔,被燃烧的火光吞灭,眼睛猩红。
年轻女孩眉间轻轻一蹙,不再开口。
反倒是她身后的男人露出淡淡不悦,冰冷目光朝少年掠去,周身雪花卷起,带着无形压迫。
“放肆。”
少年肩背一沉,像有巨石压来,双腿一软,单膝跪倒在雪地里,无形的压力像只手掐着他喉管,他震惊又倔强不屈地想站起,可那股无形力量不给反驳机会的狠狠碾压着他。
在两人跟前,少年如同蜉蝣。
他屈辱又不甘的咬紧下唇,遍布干涸血色的脸像从炼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狼狈不堪又妄图与天斗。
年轻女孩抚去肩上雪粒,轻语。
“我们来之前,他就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
她抬手往少年方向轻轻一拂,飘逸雪花翻涌。
少年只觉身上一轻,肩背上的无形压迫消失。
他抬首,蓄着水光的眼眸,视觉含糊不清地望着远去的两道身影,寒风凛冽,卷起黑色裙摆,白点雪花像是簇拥那片布料,随着飘荡。
拳头砸落进积雪里,冰凉触着皮肤,冷风无情刮在他脸庞上,哭嚎被火光淹没。
他清楚不该怨那两人,撑天支柱倒塌在眼前,他无法接受,更无法面对。
两人离家,归来是一人与一个方方正正的暗盒。
在后面的无尽岁月长河里,有一道不熄微光种在他心底,一点一点形成一种深入骨髓的希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