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身后的铁门重重地关上了,杨小军这时才反应过来,他又获得自由了。阳光异常刺眼,让他感觉有点儿不适应。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单位肯定是回不去了,虽然最后证明他是清白的,但早在他被公安带走之后的几天,他已经接到通知他被开除了,并且派人把他的个人物品都送到了看守所。再说即使单位让他去上班,他也无法面对人们怀疑的目光,为什么一起工作的几个人只有他活下来,其他人都莫名其妙地死了。他也很想知道,那天夜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睡得很沉,等醒来时发现,其他几个人都直挺挺地躺着一动不动,连胖子的鼾声也听不到。他下床推了推旁边的谢老三,才发现谢老三的身体是僵硬的,顿时汗毛倒竖,赶紧看其他几个人,都停止了呼吸。
这时的杨小军大脑一片空白,愣了愣神才踉踉跄跄地跑出宿舍,大声喊叫“死人了,死人了”,但工地一片死寂没有一个人回应。这时才猛然想起来,这里的工作昨天已经完工,工程队的工人前天都已经放假回家了。今天他们应该去临潼的另一个工地,说好的上午9点单位派车来接的,看了一下表已经9点半了车还没来。正准备去小镇上的电话亭打电话报警,只见不远处的公路上尘土飞扬,一辆车身印着中建六局的中巴车疾驰而来。杨小军飞快地跑出工地,未等车停稳就拉开车门,几乎是哭着在喊,
“出事了,他们都死了”。
司机老李和随车来的张经理一脸疑惑,张经理先是一愣,随后问道:什么都死了?
杨小军用颤抖的声音重复说“都死了,胖子、老三、老何、李哥、赵亮,都死了“,说完腿一软,靠着车门就滑坐在地上,口中还喃喃自语但已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张经理叫张伟,四十多岁,是中建六局西安分公司的项目经理,听了杨小军的话后,马上跑进宿舍,拉开门一看,三个上下铺上除了杨小军刚起床,被子散乱地堆在床上之外,其他人都一动不动地躺着,正要抬脚进去看个究竟,突然想“不对,应该先报警,不能破坏现场“,随后又收回了已经迈出的左脚,这时司机老李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了。
张经理制止了老李,说“我先在这看着,你马上开车到前面镇上打电话报警,这里出人命了“,这时腰里的传呼机突然响了,吓了他一大跳,低头一看对老李说”是公司的电话,你报完警顺便给公司回一个电话,说一下这里的情况,临潼那边暂时过不去了“。
看着老李开着车疾驰而去,这才缓过神来,又看了看目光呆滞喃喃自语的杨小军,想询问点啥,但看他被吓得不轻,问也问不出什么,再说自己也不是刑侦人员,问也没用。只能点一支烟,平复一下紧张的情绪。
过了大概十分钟老李回来了,和张经理说了一下情况后,两人默默无语,狠命地吸着手里的香烟。大约又过了半小时,三辆警车呼啸而至,随后他们几人看着警察在工地周围拉起了警戒线,穿着白大褂的法医跟两个看着非常精干的刑警进入宿舍,开始勘察现场。有三个警察走向他们三人,分别和三人简单地问了几句,随后一个警官开车带着三人去警队录笔录。
三人坐着警车到了刑警队已经是下午两点了,虽然从早上开始就滴米未沾,但这会儿杨小军完全没有饥饿的感觉,跟随刑警进去后在一个办公室门口停下,那个警察冲着里边坐着的几个人说:“小周、小李、小王,你们三个给这三人做一下笔录,是今天上午秦岭高速公路施工现场的案子”。
这时司机老李说道“警察同志,我们到现在还没吃饭呢,能不能给点吃的先垫吧垫吧再录笔录啊”。
警察回头看了一眼他们三人,说到“小李,给他们三人拿三个泡面”。说完,出了警队开车走了。
三个人被安排在了三个不同的审讯室,杨小军拿着泡面一点食欲也没有,看了看对面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暖壶,他知道哪里是审讯人员的座位,哪里是自己的座位,因为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进这样的审讯室了。很自然地坐到了自己该坐的位置上,慢慢地平静下来。
过了十几分钟,进来一个看上去和他年龄相仿的女警,进来后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坐在对面的审讯桌旁,看了一眼桌上原封不动的泡面,说“怎么没吃点东西”,
“不饿”,
“那我们就开始,我姓王,你就叫我王警官吧,我提出的每个问题,都请如实回答”说完拿出钢笔拔下笔帽,摊开笔记本,两眼盯着对面的杨小军。
杨小军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点点头,看了一眼王警官,随后又将目光移向地面,隐隐觉得这个女警好像比他还紧张。
“姓名”?
“杨小军”
“性别“?
”男“,
”年龄“?
“23”,
“出生年月”?
“1976年9月18日,阴历9月18“,他马上补充道,习惯了,上大学时大家总拿918事变来挪耶他的生日,所以每次别人问他生日时都会下意识地补充一下。
”籍贯”?
“河北巨鹿”
“政治面貌”?
“党员”。这时感觉到王警官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紧接着继续做笔录。
“学历”?
“大学本科”
“工作单位”?
“中建六局西安分公司”
“职务”?
“工程监理”
“毕业院校,专业”?
“同济大学土木工程”
“在中建六局工作几年了”?
“北京总公司三个月,西安分公司一年零九个月,整两年了”。这时感觉王警官又看了他一眼,他抬起眼帘对视了一下,看得出对方眼中的疑惑,紧接着说“我上学早,农村小学是五年制”,这又是自我介绍另一个习惯,同学们都看他少年老成,总开玩笑说他肯定改过户口本,要不怎么会比同班同学小两三岁呢。
这时就听王警官小声说“我说呢,和我同岁怎么比我早工作两年”,听得出王警官有点自恋的倾向。随后可能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马上又一本正经地说道“我问什么答什么,不问的就别说,说一下昨天晚上的具体情况”。
王小军心里想,原来还是个实习生啊,怪不得呢。年少老成的他虽然经历了一场惊吓,但现在基本上恢复过来了。于是原原本本地将从昨天晚上到张经理来的所有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
笔录录完后,王警官离开了审讯室,临走时说“你先吃点儿东西吧,我去给领导做个汇报”。这时的杨小军才感觉确实有点儿饿了,泡好泡面一分钟后就消灭干净了。刚收拾干净,王警官推开门说“你先回单位等着,在没有接到我们通知前不许离开西安,要随时配合我们的调查,刚才我们领导也和你们的侯总通电话了,最近不安排你具体工作,你就在宿舍休假,哪儿也不许去啊”。
杨小军离开刑警队,在单位附近的小饭店吃了满满两大碗羊肉泡馍,这才走回宿舍,和他同宿舍的同事被派到了渭南半年多了,宿舍里边冷冷清清,楼道里不时有其他同事走来走去的声音。
杨小军躺在自己的床上,头枕着双手仔细回忆着这几天的事,生怕漏掉一个细节,也希望自己的回忆能快点儿协助警察破案。三个月前六个人一起被派到秦岭高速公路的工地,虽说他一直性格孤僻不善交往,和单位同事的关系不好,但和这五个相处的还算融洽,也算同甘共苦,转眼间就阴阳两隔,心里实在是无法接受,也想赶快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
正想着,就听到楼道里传来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正要出去看个究竟,听到有人说“就是中间那屋”,紧接着宿舍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两个警察,还没等杨小军反应过来,只觉手腕一凉,双手多了一副冰冷的手铐。后面的警察说“杨小军,你现在涉嫌谋杀,我们依法带你去警局协助调查,希望好好配合,不要心存侥幸”。
杨小军脑子顿时一片空白,机械地在两个警察的押送下坐上了警车,各宿舍的人都探出头来,小声嘀咕着什么,楼道里、楼梯上零星地站着几个同事,看到这种情形赶忙靠墙肃立,给他们让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等他们过去后马上跑回宿舍打听发生了什么事。
到了刑警队,杨小军反而出奇地冷静,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转眼之间就从刑事案件的幸存者变成了犯罪嫌疑人,但他也始终相信清者自清,这中间肯定有误会,只要问心无愧,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这次的待遇与上次截然不同,审讯室也和下午的不同,一进审讯室,他就被固定在了铁椅上,双手锁在铁椅两边的扶手上。紧接着进来两个警察,都是他见过的,一个是下午送他来的那个男警官看肩章应该是一级警督,另一个还是小王警官,小王警官进来后看向他的眼神也不再柔和,看上去冷若冰霜。
两人坐下后男警官冰冷而又威严的语气说道“杨小军,我是西安市高陵区刑警大队副队长高波,现在依法对你进行审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轻易放过一个坏人,希望积极配合警方的工作,你听明白了吗?”杨小军没有回答。
“我刚才的话,你听明白了吗?”高队重复道。
“明白”。
“那我们开始,小王做好笔录”
“原因、动机?”高队问道。
“啊,哦,我没有杀人”
“心理素质还不错,不愧是大学生,那我问你,案发当晚,他们几人干了什么,你又在干什么?“
“胖子、老何、老三、李哥,在砸红一,赵亮在观战“
“你呢?“。
”我刚开始看了会儿书,在外面打了一小时拳,我每天都是这习惯。回来时他们也不玩儿了,大家洗漱完,然后就各自上床睡觉了“
“打拳,你会武术?“
“嗯,家传的“。
”那何兵(老何)手上的针眼,赵亮腿上、肚子上也有针眼,肚脐周围还有一小块轻微的烧伤痕迹,怎么解释?”
“老何,哦,何兵前两天感冒扁桃体发炎,我给他双手少商、商阳和十宣穴位点刺放血。赵亮当天肚子不舒服,我在他双腿足三里,肚子上的天枢、水道几个穴位下过针,还在神阙穴做了灸法治疗”
“嗯?你还会针灸?你们那里没有艾草,也没见针灸的专业器具,你怎么做的?”
“也是家传的。针我都是随身携带,一般都放在枕头边的小铁盒里。现在都在我宿舍放着,今天下午他们给我送回来的。热灸切块姜片用香烟也能做”
“没看出来,你懂得东西还真不少”这时高队长和王警官的神色也稍微缓和了一点。
杨小军未置可否,等待着下一轮的问询。
“你再说一下,昨天发生的事情,仔细回忆,详细一些,不要漏掉一个细节”。杨小军又复述了一遍,怎么也想不到有什么不同之处。
前天下午最后一段路竣工后,工程队的施工人员当天就全部离开了工地。负责做饭的几个后勤人员给他们留了一些食材,帮着一起将剩余的重要物资和大多数个人物品整理好后跟着公司的车回去了。
他们几个要等路面完全硬化,第二天再做一些必要的检查和验收,公司会派车来接他们转移到下一个施工工地。虽然是夏天,但山里但多数时间还是很凉爽的,白天只有正午时分会比较闷热,工地的冰柜也被拉走了,第二天下午做饭时发现肉有些轻微变质,在外施工这也是经常遇到的事。大家都没当回事,李哥很会做炖肉,将全部肉都炖了,味道很好,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最后工地就剩的两瓶秦川大曲,吃饭时都被报销了。
按平时的酒量,这两瓶酒也就够胖子和老李两个人的量,杨小军不喝酒,大家知道他的习惯也没招呼他。晚上赵亮就有点拉肚子,他给治疗后很快就好了。他与大家的不同之处就是没喝酒,难道酒有问题?想想也不可能,每次下工地,公司都会带几箱秦川大曲,大家每天都会喝点儿解解乏,在工地干活肉稍微变质的事也发生过几次,做熟吃了再喝点酒当消毒了,第二天照样生龙活虎,从来没发生过什么事。赵亮也是下午眯了一觉,肚子没盖好,着凉了。
高队长又根据他的讲述,又问了几个细节问题,停顿了一会儿,看王警官记录完了。
然后又问道“他们玩儿牌带不带彩?”。
“稍微带点儿也不大,都是一毛的底,一晚上的输赢也就十块八块,一般都是赢的第二天买包烟大家一起抽”。
“你不抽烟?”
“不抽”
“你还有什么和他们几个不一样的地方?”听得出这时高队语气稍有缓和。
“我每天早上都是最早起床,起来后找个清静地方打打拳,晚上看书、睡觉之前再锻炼一下,然后洗漱睡觉”
“你练的什么拳,也是家传的?晚上剧烈运动影响睡眠啊”
“半步崩拳,也练燕青拳,都是我们家传武术。睡下后会进行冥想和吐纳练习,这样动静结合锻炼效果很好,不影响睡眠”
“你还会气功?”
“我爷爷是当地的名医,接骨、推拿、针灸都很擅长,这些都需要一些气功功底才能做好,我三岁就开始练习了”。说起爷爷杨小军的心里满满的自豪感,随即马上又伤感起来,爷爷离开自己也有八年了。
“嗯,那你这几天的自身主观感觉与前几天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没什么不同,就是自从到了工地这三个月,每天睡眠比前半年更好了,其他都没什么”
然后高队又问了几个到工地这段时间前前后后三个月发生的事,杨小军的记忆力很好,讲得也很详细。
又经过短暂的沉默,高队说道“今天先到这里吧,事情没有完全调查清楚之前,先委屈你在看守所待几天,不要有心理负担,要相信我们,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就这样杨小军的第二次审讯结束了,他被带到了刑警队的看守所等待最终的结果。
杨小军以为他只需要等警察破案之后就可以回去上班了,但事情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反而更增加了他的疑惑,以至于直接改变了他的人生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