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村子里偶尔几声犬叫。张德祥穿上刘汉俊的衣服,马上感觉到有虱子在里面爬动,撕咬营养丰富的皮肉。张德祥痒得摇头晃脑,浑身不自在。嘴里却不敢说,他可知道挨冻的滋味不如挨虱子咬。
“汉山弟,你别给孔家当管家了,凭你这人才一表,在人家手下喝露水,也甘心?参加我的队伍,我当司令,你当副官,我们兄弟联手,可以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儿。以后我弄个县长,当个省长也不是难事儿。”
“张司令,其他事儿都好商量,唯独这事儿不行。”刘汉山道。“我们刘家多少辈子一贯的家风严格,男孩子做不了官可以经商,发不了财可以务农。饿死不做贼掏包,穷死不当匪劫道。凡是歪门邪道没良心造孽的钱,再多也不要。”
刘汉山看张德祥脸上抽了一下,马上更正道:“当然,张司令是在干伟大的复兴事业,绝对不是老抬,也不是胡子土匪。”
“你们家又不是户家,没有深宅大院,还有这么严重的家规门风?”
“张司令,别看我们现在一般庄户人家,以前可是皇亲国戚,王爷府邸。我们家是东汉汉世祖光武帝刘秀之后。”
张德祥一脸惊诧:“老弟,吹牛吧。”
“我们家谱上写着来龙去脉,我能随便认祖归宗吗?”
刘秀的父亲刘钦在西汉的陈留郡济阳县当县令,就是今天的兰封县。刘秀出生时,家里没有房子,刘钦让妻子樊氏移到皇帝一处行宫里出生。济阳县城和行宫就在我们村边,现在的前红楼,后白楼,前刘庄,后刘庄都是当年留下的名字。后来改朝换代,黄河决堤掩埋,县城已不复存在,几经更迭才到现在的位置。我们家从东汉算起,第二位始祖是刘秀的二儿子沛县王刘辅。他是郭皇后所生。刘辅为次子,母后在位时,他上面有长子东海恭王刘疆当太子。后来刘秀立阴丽华为后,有嫡长子刘庄为太子。刘辅后裔孙刘进伯带兵攻打匈奴兵败被俘,囚禁于独山之下,成为独孤部,刘家这支血脉留下来定居。
传至六世孙罗晨时,随北魏孝文帝迁居洛阳。后来汉化回归刘姓。明朝后世祖先迁回河北涿州,明朝后期从河北迁回到祖先出生地兰封县。
刘汉山道:“皇族血脉的敖娇,能从骨子里体现出来。我们刘家的人,以德报怨,以诚待人,从不会背后刷阴谋诡计。不会为了利益名声臣服于权,屈从于人,就是穷的要饭,也是站着,摆出爷的姿态。这是骨子里的秉性,不是装出来的。了解你的人认为你正直有骨气,不知道的人会认为是二半吊子缺心眼,不会正眼看你。”
张德祥问:“那你这一辈子就心甘情愿地在孔春生手下谋生计,凭你的雄才谋略,完全可以干出更大一番事业,将来当个省长部长,将军元帅的,也可以青史留名,恢复刘家大汉朝天下大业岂不更好?”
刘汉山笑了:“我在最困难时,孔东家伸手拉我一把,我至死不忘。我是讲良心有情义的人,我报答东家,他说不用我了,我才能走出孔家大院。”
“何时是个头,你不能一辈子就在孔家这一棵歪脖树上死吧。”
“东家用我,我干到爬不动的那一刻。我确保孔家三代人吃喝不愁。三代以后不归我管了,任命有天。”
“你管三代?不会吧,汉山弟。你就是刘皇帝也不能保证孔家三代富贵,何况是管家?”
“这有何难处?我现在按照每年收益翻番的速度给孔家增添家业,确保这一代人的幸福。每年我拿出收益的一成储存起来,为孔家后代留下活命钱。除非天灾人祸,孔家出了大败家子,除此外富贵有保障。”
“这么说孔家的家财宝藏都在你手里捏着,以后我需要钱还得找你。”张德祥笑的意味深长。
出了何庄村,是一片黄河淤沙堆,高低起伏,一直连接到土山寨村外。上面一年四季长些茅草,如希顶老男人头上的几缕头发,稀稀落落。刘汉山看到空旷的野地里,许多人影在白炙的月光下游魂一样飘逸,三俩一伙,四五个成堆。有的抗着快枪,有的拿着大刀梭镖。
“张司令,这么晚了,这些人干啥去?”
“那还用问,肯定是做买卖。不知道是谁家的队伍,到那里干事儿。我来问问。”
“掌柜哩,牵驴去啊?草驴?叫驴?(老抬黑话:大哥,去抬人啊,是男是女?)”
“不牵驴,去土山寨拆围子。(不抬人,攻打土山寨)”
张德祥心里“咯噔”一下:“攻打土山寨,那不是打我吗?”他急忙又问:“你们的总架杆是谁?你们的老大是谁?”
“胡子哥。”
原来是胡萝头带兵攻打土山寨了。张德祥手足无措,拉住刘汉山道:“老弟,我们这是往枪口上撞,这可要了亲命了,快想点办法,阻止他们攻打老窝。至少要弄出点动静出来,给寨子里的弟兄们报个信。要不然,被胡萝头捂在被窝里,不知道多少人白白送命。”
刘汉山道:“前面三个人,带着一杆快枪,我们把枪夺过来就能解决问题。”
两人加快脚步,想追上前面三个老抬。这些老抬的属性是从娘胎里带来的,脑后长眼,刘汉山俩人后面脚步加快,他们自然步幅加大,警觉加大,始终保持五十步左右的距离。
五个人你追我赶,都是暗中较劲儿。刘汉山和张德祥也不敢撒开脚丫子明着追赶,前面的三个人如惊弓之鸟,也没被吓破胆子逃。毕竟,远近有很多他们自己的人,只要不被一把摁住,一招致命,他们就不会有生命危险。待他们走到土山寨围墙外,这些人突然消失了。
张德祥可不是吃素的,他对老抬这些战术门儿清。他知道有人早就挖好了工事,人埋伏起来。他和刘汉山弓下腰,贴着地皮,顺着月光,往地面扫了一眼,看到三人直挺挺趴在垄沟里。他们更像三条大黑鱼,在抽干水的鱼塘泥地,生无可恋地等待处置。
两人饿虎扑食,将三人摁在地上。刘汉山夺了一把元年式步枪,递给张德祥,转身把另一个老抬的大刀和梭镖抢在手里。
张德祥拉开枪栓,对着围墙开了三枪。这下可不得了,围墙外突然冒起了震天的呐喊。几千个人影窜出来,对着围墙开枪射击。
墙上站满了张德祥的人,对着墙外的黑影不停地射击。墙下肉眼能看到的地方,都有人头攒动,枪口吐火,估计前来围攻土山寨的老抬至少三千人。
“谁先开的枪?不等老子的命令。”胡萝头的声音,他在身后不远处。刘汉山回过头来一看,在三座坟堆后面,有两盏马灯亮着,胡罗头和冯春娇,还有几个老抬头目站在那里。那是他的指挥部,正在研究攻击方案,被张德祥的枪声打乱了。
“胡司令,这里奸细。”刘汉山和张德祥观望躺在地上的三个老抬,有两个爬起来边跑边喊。张德祥举枪要打,被刘汉山制止了。
“没必要伤人性命,想想怎么和胡萝头斗智斗勇吧。”
胡萝头听到喊声,掏出枪,带着一帮人把他们两人围了起来。胡萝头看是张德祥,笑得油盐酱醋茶味道都冒出来了。
“你个老丈人孙,我正准备去你鳖窝里捂你,原来你没有回去?”胡萝头一边将枪塞回皮套,一边骂。
张德祥何等的聪明,他信奉人生信条就是好汉不吃眼前亏。“胡司令,千错万错都是小弟的错。今天晚上是咱俩的私人恩怨,你愿打愿骂随意,只要你高兴。”
胡萝头手下部属,感受到邀功谄媚的好时机,一个个摇胳膊踢腿要上来和张德祥动手。刘汉山一边不干了,一手握刀,一手提枪,将张德祥护在身后:“咱们都是五尺高的大男人,在外混人混世面,还得讲究规矩。现在胡司令和张司令是将对将,其他人不要趁火打劫,一堆人欺负一个人,恶名传出去,以后没法在兰封县立足。”
“那咱俩就单挑,如何?”旁边一个黑粗体壮的中年男人不服气,走了过来。他叫关三炮,是胡萝头的武术总教头,冯春娇的亲表哥。
刘汉山怒视他:“行,咱俩单挑。你说是文打,或是武斗?”
文打就是双方讲好几招分高低。武斗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用你的所学最终战胜对方。
刘汉山是聪明人,他知道对方实力雄厚,武功高强,大红拳门派的嫡系真传。自己年轻有力气,但招数都是实战打出来的,和他真刀真枪纠缠,很难占到便宜。要是动手真打,必须一招制敌,不容他还手。
“文打?”刘汉山试探地问。
“来,你先打我。”关三炮满不在乎的逼近。
刘汉山将手里的刀扔给张德祥。“那是你的强项。我不干。”
“武打你更不行。”关三炮几乎是斜着膀子凑过来。他大意了,认为刘汉山根本不敢在这里动手,周围有他几百个兄弟。刘汉山和张德祥两个人,一人一口吐沫也能将他俩淹死。
“好哩。”刘汉山一声大喝,声音还没有爬上高坡,抄起手里的梭镖横扫过去。梭镖杆是白蜡杆做的,擀面杖粗细,八尺八寸长。白蜡杆三年成材,质地坚硬如檀,韧性如藤,可以随意定型。当地农户常将白蜡杆当作铁锹、粪叉的木把,老抬们则是用作杀人的凶器。
胡萝头看到刘汉山手里一动,就知道坏事儿了。他亲眼看到刘汉山一拳将他的东洋马打残打死,是何等的神力。他知道刘汉山心眼多,是哑巴想寡妇,心里做事儿。他这一出手,关三炮不死即残。他想叫停,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关三炮“哎呦”一声,一头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