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1937年8月,在一个站着流汗,躺着浸水,孩子满街乱窜的上午,张德祥穿着一身老鼠灰的粗布军装,头上戴着同样是老鼠灰眼色的军帽,帽子前沿钉着两颗指甲盖大小的黑扣,笑吟吟站在刘汉山面前。
“张司令,这不是做梦吧?”刘汉山正在孔家大院指挥长工修剪花木,看见张德祥惊诧的喊。
“现在是张书记了。”旁边一名女军人纠正道。刘汉山看了她一眼,眼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我现在是兰封县县委书记。”张德祥满脸的慈祥,和当年走马上任兰封县县长一样的神情。刘汉山后来才知道,这样的神情叫官,威。当了官自然就有,如鬼神附体。和官步、官服一样配置给那些做官的人。
张德祥转身,指着女军人说,她是我当政府县长时候的女朋友小丽,现在是我的同志和战友。对了,她现在的大名叫庞媛媛,是我县游击队大队长。
刘汉山礼貌的点点头,拉过张德祥走了几步,悄声问:“我说我的哥,你这是新瓶装旧酒,换汤不换药。弄了几年,咋又把这个女人弄回身边了?”
张德祥连忙摇手,示意刘汉山小点声,别让庞媛媛听到了。“老弟,今非昔比,现在的庞媛媛可不是当年的小丽,她使双枪如同使唤筷子那样娴熟,指哪打哪,百发百中。而且带兵有方,历经数十战,没有吃过亏。”
刘汉山不服气,嘴上不敢说。心里暗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果真如此。老八这个队伍是锅杂烩菜,萝卜白菜海带粉条,油盐酱醋十三香,啥人都有。
张德祥当年被迫出走兰封县,找不到落脚地。他索性去开封找小丽或小红。小红不在,小丽还在这里。小丽对张德祥爱搭不理,心里还在记恨张德祥当年不辞而别。宋贵伦不似张德祥那样识女人,小丽跟她三个多月,遍体鳞伤,最后回到怡红院重操旧业。小红受不了虐待之苦,上吊自尽。
当小丽得知张德祥也是被逼走,当了老抬,心里那点怨气也就消了。张德祥许诺,他以后当了县长,就娶小丽当老婆。
小丽的美梦希望又被重新点燃。分别这几年,小丽在怡红院照样是头牌,傍上几个财主,挣了一笔血汗钱。她准备等老了,用这笔钱找个男人有个伴。
张德祥知道小丽有积蓄,心里开始自己复兴功业的计划。他和小丽谈起在兰封县当老抬的岁月是何等惬意,他就是瓦岗寨的程咬金,一年十二个月,每个月都是年下。谁家有珠宝,谁家有美人,他看上了就拿,不给就抢,抢了你还得磕头解恩,不然老子开枪,不死即伤。他鼓励小丽拿出自己的金银财宝,购买枪支弹药,招兵买马建一支队伍,过上霸王小皇帝的日子。小丽心动了,被张德祥说服了:“我就服你这种男人,花女人的钱还那么理直气壮。”
小丽拿出三根金条,换了两只德国盒子炮,100发金灿灿的子弹。又置办了衣服马匹。两人来到豫西栾川县山沟里,准备伏击过路的商人,捞一票小试身手。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他俩刚进路边的小树林里,就被这里打伏击的栾川县八路军游击队俘虏了。
二人加入了八路军队伍。几年里枪林弹雨,小丽改名庞媛媛,成了游击队长。张德祥有文化,有见识,又有指挥能力,在八路的队伍里更是如鱼得水,成为一个优秀的八路军指挥员。
“你又回来了,是耗子摸猫尾,不送命也伤残,胡萝头不会饶了你。”
张德祥把那顶老鼠灰的军帽拿在手上,擦擦眉头上的汗水,念悼词那般严肃认真。刘大管家,你蹲在兰封县户家大院,对当前国内外革命形势不太了解。不光是你,许多农民呆在村里,目光短浅,只想自己老婆孩子热炕头,对国家民族生死存亡的大事儿不太关心。我这次回来,就是发动大家救亡图存,投身革命的。
刘汉山从张德祥这里了解不知道的稀罕事儿。他这才知道去年日本鬼子从关东进入内地,也知道了东北少爷张将军兵谏蒋光头,失败后被关押到监狱自醒。他第一次听说,就在这几天,日本人在南京杀了那么多的老百姓。张德祥很会白话,说得满嘴白沫,鲫鱼吐泡泡一般,嘴角积攒一堆小泡,婴儿吐奶一样,嘴里流出白乎乎一团液体。
张德祥说这次回来,就是发动群众,壮大队伍,鼓励更多的青年参加革命,驱逐鞑虏,保家卫国。
刘汉山二十三四岁年龄,满腔热血,被张德祥忽悠得直想蹦高:“张书记,我第一个响应。我要参军,参加革命,打鬼子,保国家。”
张德祥却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热情,嘴里推脱说,汉山弟,你的干革命热情应当鼓励。不过,你不能当兵。
刘汉山很纳闷:“你以前不是一直想让我到你队伍上,给你当左膀右臂,助你一臂之力吗?”
“那是以前,现在我需要你继续呆在孔家当管家,因为这是革命斗争的需要。”
张德祥说,他这次从主力部队退下来,转到地方工作,主要任务就是给部队筹措军需物质。特别是粮食、布匹、医药,更重要的是兵员。部队没有粮食布匹不行,战士不能饿着肚子打仗,也不能裸露身体行军。没有药品,战士负伤得不到及时医治,会增加死亡率,部队减员太多就影响战斗力。过去叫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正因为后勤保障如此至关重要,八,路军才下狠心,把他这个主力团的政委调到地方当县委书记。
八,路军主力团有三四千人,人多势众,打起仗来排山倒海般进攻,过瘾,带劲儿。县委书记是地方干部,有职无权,名副其实的光杆司令。那时的干部不像今天的县委书记掌握实权,威风八面,一言九鼎。从主力部队到地方工作,像今天的领导干部,从局长岗位直接退休回家当家长,退休金一分不给,难言的失落痛苦。
“那我能干啥?”刘汉山听半天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结果,忍不住了。
张德祥要刘汉山继续老孔家当管家,协助他筹措粮食布匹医药等军需物质。刘汉山不明白,心里算一笔账,你让我给你筹措军用物资,咱们不一家,没关系,这钱我要还是不要。要钱,张德祥不高兴,说我不够朋友。不要钱,这么多东西,不是一壶酒一袋烟,谁抽谁喝都没事。那是几千几万白花花的大洋,我愿意干,东家也不会愿意,到时候我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不落好。这种出力不落好的缺心眼事儿,我才不愿意干。
张德祥似乎看透了刘汉山的心思,急忙纠正道:你这算是参加了八路,不过不能穿军装,只能当地下工作者。你的身份是八路军兰封县游击队的大管家,就是部队后勤部长。
“你的意思我名正言顺是八路的人了?”
“是的,你就是不穿军装的八路,和庞媛媛一样的职位,相当于过去的县长。”
刘汉山随意问有没有一条杠杠,每个月要筹措多少军需物质?
张德祥很不在意地说,不给你出难题。每个月弄5千斤白面,5千斤杂面。20匹白布。药品不限数量,越多越好。
刘汉山笑笑。说实话,张德祥所要的粮食,在红庙集一个早晨就能买齐,不用费多大周折。他将右手伸直送到张德祥面前,抽筋一样不断曲弯抖动。
啥意思?汉山。张德祥纳闷地问。
“给我钱。这么多粮食布匹,不到集上买,弄不来?”
张德祥马上蹦起来,露出老抬本色。说话语速明显加快,说我要有钱,上集上会买粮食买药品,我还找你刘汉山干啥,随便找个人到集上就买了。我一分钱不给,你还得给我弄粮食布匹。粮食一两不能少,布匹一丝不能短,至于你想什么办法,我不管。
刘汉山有上当受骗的感觉。“弄了半天,你是空手套白狼。怪不得给我后勤部长这么大的官,原来是挖个坑让我跳,吷我哪。”
张德祥看着庞媛媛,露出得意,说反正你上了船,逃也逃不掉。自己屁股上的屎,自己想办法擦干净。
刘汉山脑筋一转弯,办法就来了。先找兰封县的户家募捐,让他们掏点钱抗日卫国,他们是不会拒绝的。这些士绅都很开明,在大是大非问题上不含糊。我先找我的东家带头。
张德祥狡黠地笑地笑了,说我就知道刘大管家是个能办事儿会办事儿的主。
“不过,你得给我站台。我把全县的户家都请来,让大家表态。”
张德祥满口应承下来。
兰封县家有百亩良田的户家有上百名,千亩良田得有30多家。这些户家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给儿子娶媳妇,给闺女找婆家讲究门当户对,儿女亲家是最主要的关系。刘汉山请他们聚聚,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他毕竟是个管家,不是东家,有许多户家他并不认识。要想办成事儿,还得东家孔春生出面。又让东家出血捐粮捐钱,又让他舍面子求人组局,让亲戚朋友捐钱捐物,得很大的面子,这事儿办得顺利,要好好动动脑筋。
孔春生还不到六十岁,这几年不操心费神,不生气不磨牙,刘汉山给他请了一个奶妈,保证他每天酒足饭饱一杯奶,吃得孔春生满面红光。他几次和韩梅枝商量,要纳妾。
户家要纳妾,这是很正常的事儿。一个东家,身边必须有一个年轻小妾,这是身份的象征,像今天的老板买辆宝马奔驰。韩梅枝脾气格外得暴躁,不等孔春生说完,跳起小脚,抡起巴掌糊到脸上。说只要老娘活着,你就打消这个念头。
孔春生无奈地看着刘汉山,刘汉山看着老两口为此干仗,有点看笑话不嫌事儿大。他说这事儿我管不着,你和我婶儿商量。只要她同意,操办婚礼的事儿不要你费心。
这个事儿并不好办。一般的人家,谁也不愿意把自己的闺女嫁给一个老头子。二般的人家遇到过不去的坎儿,要用闺女换个大价钱挡急还债。让东家掏一大笔钱娶偏房,显示你管家的办事能力不足,东家会有成见,弄不好影响前途命运。
刘汉山的过人之处就是能把这些别人看起来无解的难题妥善解决,而且让东家搅坏脑子也想不到。
刘汉山对张德祥和庞媛媛说,募捐军用物资的事儿能解决,关键要你们二位出面弄鱼饵给我。
张德祥正在吃瓜,当地夏天村民种的很多甜瓜,王海瓜、红到皮、蛤蟆酥、落花甜,吃一口像喷了香水,三天内打嗝都是甜丝丝的瓜味。
“只要你不要钱,其他条件都可以答应,包括借我和庞队长的脑袋都行。”
刘汉山摇摇手:“你们送我东家一个小妾。”
张德祥说,你让我们抢民女,这可是违法纪律的事儿,不能干。要不,把庞大队送给你东家。
庞媛媛骂道:“老张,看你那张嘴,张开就沁污。”刘汉山第一次听庞媛媛骂人,有点粗俗,绝对用词准确。”
两人合不拢嘴,没有反应过来。刘汉山提醒,你们可以到怡红院去,那些想从良的小妮儿弄回来。即既不花钱,又送了人情,这事儿里外都有光。
张德祥一拍大腿,直喊妙。他正想找那个老鸨子的事儿,这是个报仇的机会。
庞媛媛的小脸也好像触电一般。二人马上起身,直奔开封怡红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