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英殿外东西廊下,陈设中和韶乐编钟、编磬、博柎、排箫等百余种乐器,集英殿东西两边池中亭台中列杂技百戏等表演舞队。殿外甬道东西各置数张长案,案上陈列宴席珍馐。
集英殿正中玉墀台上,置永荣帝金龙宝座和金龙大宴桌,桌上置金银盘具和金碗,松棚果罩内置新鲜水果,东西各置插满鲜花的青花云龙纹玉壶春瓶,高足碗与折腰碗内盛满各色蜜饯点心,红漆枫叶花卉纹果盒内摆十件什锦果盅。金龙大宴桌正中摆金錾花龙纹餐具一套,金瓯永固杯成色足赤,色泽金黄,酌金馔玉,纷华靡丽。龙椅东西同设大宴桌,是文宣皇太后和任昭肖皇后的座次。
集英殿前玉墀台下,东西各摆十二桌,为大昌京中十一位皇子与公侯爵辅弼大臣之席,他们个个衮衣绣裳,侯服玉食。御前大臣与有品级的宗室闲散官员宴席在又一台下,设二百四十席,后宫妃嫔与京中命妇家眷则在集英殿东西两边池中亭台外甬道东西设二百四十席。
辰时二刻,永荣帝乘龙辇从昌明殿至集英殿,集英殿内外与宴着均在殿外恭候,永荣帝在中和韶乐的袅袅歌声中走上玉墀台上宝座,宴席正式开始。赞礼官唱导之下向永荣帝行三跪九叩礼,紧接着御前大臣与有品级的宗室闲散官员行一叩礼相继入座,三千珠履,膏梁锦绣。
柳姝朝集英殿前高坐的永荣帝望去,金黄龙袍加身,眉飞入鬓,一双丹凤眼睛睥睨远眺,金刚努目,透着霸道蛮横,疾言厉色间,贪婪与狠戾显露无疑,不怒自威。
玉墀台下东边首座便是此地大捷功臣信国公,正对着案桌上的羊腿大快朵颐,永荣帝见状赐酒,“爱卿此次又立此大公,朕要重重赏你。”信国公沈恪忠用手帕擦了油乎乎的手,捻着长长的胡子笑咯咯道:“承蒙陛下厚爱,老臣就在这厚着脸皮朝陛下讨个赏了,”说着朝席下正漫不经心用玉箸敲着银杯的沈逸珩,“珩儿,上前来。”
沈逸珩好似没听见,依然无动于衷,信国公又高声唤他,声如洪钟,沈逸珩依然一动不动,旁边桌案的谢琎调笑着朝他扔过去一颗葡萄,精准的砸向沈逸珩案上的银酒杯中:“信国公让你上前去呢。”沈逸珩恍然,朝四下张望,见席上人都朝他看来,他又朝亭台甬道宴席处望去,寻找着那抹身影,柳姝正盯着桌案上的酒杯,而后一饮而尽,沈逸珩瘪了瘪嘴,撩袍朝玉墀台下走去跪下朝永荣帝行礼。
“老臣继续为陛下守着这大昌疆土,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珩儿,珩儿这些年在京中越发不像样子,望陛下替老臣管教啊!”信国公朝永荣帝拱了拱手。永荣帝闻言大笑,朝文宣皇太后望去,道:“爱卿有所不知,在这京中他可只听得进去皇太后的话。”言讫扫视一眼正跪着的沈逸珩。
当年中原大地分崩离析,群雄并起,逐鹿中原,信国公跟随先帝金戈铁马,打下这大昌江山,先帝感念沈恪忠的劳苦功高,沿袭前朝旧制,封开国功臣沈恪忠为信国公,赐一等公爵和封地蕲城固守国门。
永荣二十一年先帝忌惮信国公沈家功高盖世,着令沈逸珩入国子监为监生,不得擅自离京。谁知这沈逸珩在京中横行霸道,流连烟花之地,艳闻传的沸沸扬扬,最后传至永荣帝的耳中。然这沈逸珩在永荣帝面前倒是恭敬有礼,永荣帝却拿他没辙,好在信国公的妹妹文宣皇太后还算能镇得住,奈何文宣皇太后一番说教后沈逸珩消停一阵便又周而复始,文宣皇太后又甚是宠溺沈逸珩,于是也只得作罢。
坐在一旁的文宣皇太后发话:“珩儿如今也已到了成婚的年纪了,以后自是有人来管的。”
皇太后此言意在朝席上的信国公通气,此次信国公又立下头功,永荣帝必定更为忌惮沈氏,为巩固皇权必定会拉拢沈氏,沈逸珩的婚事沈家便无法做主,信国公要早作谋算。皇太后亦知这沈逸珩早些年虽与曳都城一些宗亲武官子弟于国子监修学,可这京中却都传他胸无点墨,喜爱喝酒逛花楼,斗鸡斗蛐蛐,还喜欢捣鼓些不知所谓的木头,京中王公大臣之女闻之色变,对之退避三舍,皆知这沈家二公子凶横起来也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儿。
皇太后见跪着的沈逸珩一言不发,一向有酒便纵情尽欢的他今日却格外安静,好似有何心事,只调笑一番便让他起身入席去了,于是信国公也只得作罢,又继续大口吃肉起来,对着沈逸珩离开的方向嘴上哼哼两声。
永荣帝自然是不想管束这纨绔,沈家连出三位将才,沈家嫡长子沈奕屡立战功,现已升任正四品指挥佥事,好在永荣二十一年信国公之子沈茂英勇无畏,已经战死沙场,沈家折损一院大将,而沈逸珩就在他眼皮子地下,飞扬跋扈,一副纨绔公子相,量他也翻不出甚么花来。沈家一嫡子被他留在京中,远在蕲城的沈家也有所顾忌。
于是永荣帝在这群臣百官前,亲赐信国公曳都第一区宅邸,钞一万锭,庄田百顷,金币四十罂,宝锵百件,另赐先帝的轩辕弓一柄,恩赉之盛,信国公上前跪拜谢恩。
亭台轻歌曼舞,娓娓动听,柳姝坐在席上一边吃酒一边环视这京中命妇家眷,思忖着这朝中势力盘根错杂,她当从何处着手查起,三年前她入江湖魅翊暗杀组织,此次阁主命她与主子接头,替主子接谋得那玉墀台宝座。
大昌帝国目前在京的共有十一位皇子,柳姝从玉墀台下宴席一一扫过,着明黄蟒袍的便是当今太子李彦淳,三皇子与四皇子已成婚就藩,九皇子上月刚与她大姐柳浣成婚,不日就将赴藩。
七皇子李徽鄞、六皇子李澧瓒和八皇子李慕銂不知为何都迟迟未娶正妃,故未就藩,当然说不定便是故作推迟,目的便是那宝座。除九皇子李玄烨和已经就藩的四皇子李溥誌之外的,余下席间的都有可能是她柳姝要找的人。
一番思索柳姝一壶酒便见了底,她顿觉倦意袭卷而来,这皇宫宴实属磨人,她正想寻个借口离席,目光扫过朝中官员席末一面貌熟悉的男子,她不由忻悦,那人也正看向自己,面带微笑。两人席位并不远,只见那男子将杯中酒饮而尽,放下银杯拿起旁边的玉箸却并不夹菜,一手挪动箸架,复又将玉箸搁了上去。
柳姝敛目用绢帕掩着唇低笑,抬头见那男子已经撩袍起身离席,她亦起身朝亭台后水榭走去。她一路穿过甬道,入一小楼阁,进抄手游廊,便至一花圃前,柳姝见贾文鉴立在花圃后面的小亭中。柳姝微笑着上前唤道:“济宽。”
贾文鉴闻言转身,刚想上前随即又环顾四周,确定四下无人便道:“宴席开始我便看见你了,我不便前去寻你,月初收到你的信我便盼着你来京,我打听了一番却也没你的消息,现下见到你我便舒心了。”
贾文鉴是蕲城人,柳家将她养在蕲城柳家田庄,四年前柳姝女伴男装替她祖母管理田庄,两人意外相识,此后便成了故交好友。
柳姝上下打量了一番贾文鉴,去年年底贾文鉴便入京参加会试,两人一直书信往来,三月殿试后贾文鉴便给她来信报喜,此次夺得二甲进士,先帝创制,凡进士欲优待之,皆需观政于九卿衙门各司,给予禄米,使其深谙熟练朝中各司国之政体,贾文鉴现在正观政于通政司,正七品经历,掌往来文移之事。
“还未恭贺你,蟾宫折桂,不负这三年漫长等待,”柳姝朝贾文鉴拱了拱手,“现下你且安心学习刑名律令,届时堂官考试,定会参酌选拔开送吏部。”
“你知我并不想留京,我想下巡郡邑,”贾文鉴不由皱眉“阿姝,你此次沿途进京定然也见过了,流民层出不穷,民怨沸腾,百姓穷猿失木,我是断然不会留京的。”
柳姝怎会没见过,此番她进京沿途经过西边沿海郍州,当地盛传一首民谣;
富郍江之鲫,富郍山之荈。
鲫鲜卖我儿,荈香毁我家。
采荈妇,采鲫夫,官吏勒刮无完肤。
苍天胡不仁,此郍亦何辜。
鲫何不生别郡,荈何不生别都。
富郍山何日倾,富郍江何日枯。
山倾荈亦没,江枯鲫亦无。
山难倾,江难枯,郍民何以蘇。
柳姝途径之地朝廷利用地方采办进贡,乡绅乡宦如狼似虎,官员胥吏恣意勒索,百姓弃室而蹿,更有白日闭户,商户更是闭门隐匿,郍州骚然,棍党横行。柳姝此番进京,天下之势犹如油煎鼎沸,百姓转徙颠沛,更有为求生存抛妻卖子者,道路萧条。
反观朝中之势,先帝沿袭旧制,封藩赐爵,宗室藩王不得参加科举入仕途,不得参与国事,不得从事四民之业,却要食朝廷禄米,朝廷还要担其婚嫁丧葬,建宫等一切开支,宗室藩王无不锦衣玉食,金鏣玉络,坐食山空却不为朝廷出力。
“济宽,你且沉住气,进士观政短则三月长则岁余,如今郍州百姓骚动,动荡将至,目前朝中正是用人之际,届时凭你对郍州的熟悉,朝中定会用你。”柳姝安慰道。贾文鉴闻言神色倒缓和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