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姝虽说亦会易容,却实难与黛洛相比,以往她虽以裴瑛的身份行走,却也易容得略显粗糙,今日黛洛又替她修整了一番才去了葳蕤轩。柳姝行至门口依然是上次的小厮上前来迎接,身后的轩澈上前在小厮的耳边低低说了声甚么,那小厮即刻点头哈腰,本欲将柳姝带至高栏处,柳姝便又见了坐在远处的白尧徽,便被轩澈吩咐下去了。
“尧徽兄,有些日子不见了,”柳姝上前兀自坐下,“怎地清瘦了不少?”白尧徽高情逸态,舒眉展眼的笑道:“裴兄今儿个才来呀,可错过好戏咯。”
柳姝不解:“有何好戏?”白尧徽扼腕长叹:“裴兄不知,适才那弗炫社有位颜公子指着谨璿兄骂,言他是阴相结纳的鄙陋奸佞,这谨璿兄当场就当着众人的面罗列了颜家几条罪名,此言一出颜公子戟指怒目就要上前揍人,这颜公子虽是个庶子,可这颜家可是当朝兵部尚书的亲家,这颜公子便成了国子监的荫生,而这谨璿兄前不久又刚授了都察院经历一职,这众目昭彰之下大打出手,还是殴打朝廷命官如何能收场?”白尧徽将手中折扇唰的一收,“还好我给拦住了!”
柳姝见着白尧徽讲的口干舌燥亟亟的喝茶,哂笑道:“你拦是拦了,谨璿兄此时去了何处?那颜公子另寻机会报复当如何?”白尧徽骤然道:“呀!坏了!裴兄快与我一道去!”白尧徽拽着柳姝就朝外而去,两人亟亟上了各自的马,由白尧徽领着柳姝到了一间药铺。白尧徽又朝药铺里四下望了望并未见到姚谨璿,两人便在药铺的周围的小巷寻找,果然在一小巷见到被一堆手拿棍棒麻袋的人围着的姚谨璿。
“裴兄,如何?”白尧徽唰的一声打开折扇,面带戏谑的阔笑,“搞得定不?”话音刚落便见柳姝蓦地一跃至众人之间,她手肘游走间敏锐将几人晃到在地,惨痛声随即响彻小巷。白尧徽在一旁传来狎笑声,不为所动只是抱胸静静看着柳姝将一众人打趴。
这些人的每一次挥棒都以为能将棍棒落在柳姝的身上,却不想柳姝都能迅疾躲避,随即怒火中烧,却又见柳姝双目凛凛,顿着不敢再上前,谁知柳姝竟然朝着众人勾勾手指,犀利的眸中皆是诡谲戏弄,众人一拥而上。此时白尧徽戏看够了便一齐上前,折扇流转白光惊鸿间直击要害,一阵飓风从巷口灌入,寒光陡然若雪,柳姝和白尧徽乘着凌厉的凛风将众人扫倒在地。
柳姝晦暗眸中透出的杀气好似要将一切荼毒怠尽:“滚!”白尧徽唰地收好折扇学着柳姝的神色:“没听到?滚!”柳姝瞥了一眼戏精白尧徽,转身去看向正端正坐在石阶之上毫无悚惧之色的姚谨璿。他依然一袭麻布衣裳,心醇气和,憨厚而朴实,眼睛正盯着面前散洒了一地的草药包出神。
“谨璿兄,你可有受伤?”柳姝在姚谨璿跟前站定,姚谨璿闻言收回目光,起身朝柳姝一揖:“不曾,倒是你与尧徽兄替我得罪了这颜家,姚某倒没甚么关系,你们以后该如何自保?”白尧徽摇着扇子招笑儿:“谨璿兄倒不必担心我俩。”柳姝觑了一眼刚刚看戏的白尧徽,对姚谨璿笑道:“我无妨,不曾想这颜家公子炎威至此,豪横恣纵,竟敢当街殴打朝廷命官,。”
姚谨璿的眸光微动,裴兄如何得知他已是朝官,咄嗟间又拱拱手:“作茧自缚之人又有何惧?,我便不怕他。”柳姝冁然一笑指着地上的草药包:“谨璿兄,这药是?”白尧徽适才受了柳姝的白眼此时见柳姝指着草药包,悻悻的去捡了剩下的半包过来,对两人道:“得重新抓了。”
“近日受了些风寒遂去抓了些草药,”姚谨璿接过白尧徽手中的半包草药,不愿扔掉,重新包好揣入怀中,柳姝本欲再替他重新抓一副又觉不妥,“寒冬将至,谨璿兄可要多添衣,俸禄莫要舍不得花。”姚谨璿惨笑看柳姝道:“你有所不知,我一正六品经历,一月禄米不过八石,折色银两不过四五两银子,糜费不得。”
早听闻大昌朝官俸米极低,竟苛刻到了这般田地,朝廷这是又要马儿跑却不想马儿吃草,如此才会滋生如此多的贪官蠹役,他们无不藉势罔利,非富无以,简直诞妄不经。
白尧徽愤恚道:“着实太少了。”柳姝忧心如焚却只得将心中怅然压下:“你如今在都察院可还顺利?”姚谨璿怊怅若失喟叹道:“陛下如今早已闭目塞听,致使晦盲否塞,陛下此前下谕博选秀女引起髻城千里鼎沸,无暇选婿,好嫁失所,刘向高这一事上疏请陛下发檄文布告天下以求禁令讹谣,陛下依然不恤人言,自行其是。”
柳姝朝姚谨璿拱手一揖:“谨璿兄,讹谣于髻城惊疑益甚,已是上亏圣化,下败彝伦,”姚谨璿愕然的看着柳姝,柳姝依然神色凝然,铿锵坚定:“已有亡赖之徒觊觎垂涎,讹传圣御将驻跸于髻城,强掠民家女以充幸御,实则以泄私欲,更有将众女子驱至一处轮相剽夺淫污,泣哭震远,蹂躏致死,余者皆贩销异境,无端割离故土,又黑夜潜行者,却终不得救,后有权豪奸恶之徒攫夺其产,举家命丧,仓皇激变,阖邑恟恟。裴某在此还请谨璿兄务悯恤髻城百姓,匡时济世,为大昌拨乱反正!”
姚谨璿和白尧徽皆凝视着面前高风峻节的柳姝,此人竟这般沉潜刚克,姚谨璿亦是一揖:“此乃我分内之事,我本做了打算明日参劾此事,眼下大昌狐裘蒙戎,你与我不谋而合。”白尧徽摇着的折扇蓦地一收,对着柳姝和姚谨璿两人的肩膀一敲,神色激昂:“两位皆是铮铮硬骨之人,这朋友我白某交定了,步月登云,长风破浪,要有何处用得上白某之处,尽管寻我便是!”
柳姝闻此言心中窃笑,这白尧徽三日便会在这曳都城换上两次住处之人,她寻起来尚且吃力,遑论谨璿,此前她让汐洛查了白尧徽,却只有此人在边陲马市及互市的行踪,白尧徽进这曳都城之前去了何处,见过何人却毫无痕迹,甚是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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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稀围皎皎,秋冥寒彻彻,玖柚本欲伺候柳姝沐浴,柳姝骤然听见院内传来寒剑相击声,她迅疾穿上衣裙出了房门,院内轩澈和汐洛的长剑下跪着一被捆了的中年男子正愤恚的看着柳姝,这男子正要对柳姝言语哑穴已经被汐洛给点了。汐洛见柳姝已经上前打量此男子,对柳姝道:“主子,此处不放便审。”
柳姝向跟来院里的柒婤和玖柚凛然道:“将院门守好,无论何人皆不可进。”柒婤和玖柚皆森然点头,柳姝让轩澈和汐洛将此人押至玉笙楼暗室鞫问,柳姝示意汐洛解开其哑穴,森然问道:“何人?深夜入我的院子!”
此人遽然对着柳姝磕头行礼:“王女在上,我乃苁谷山旧部拓跋邦鹖。”柳姝陡然起身,咄嗟之间直掐男人咽喉,柳姝的目光阴鸷俨然要将此人刺穿:“从始交代,一字不差,差一字我便剜你一直眼!”在场三人皆屏声息气,轩澈和汐洛更未见过柳姝如此阴毒。柳姝此言便是只给他两次机会,只要此人两次机会用尽变就是无用之子,柳姝将毫不犹豫的将其除掉。
“我们尚有苁谷山和葻汩谷两部留存,两年前有人在氼汒江以南发现酷似王女之人,我与莫亨玶近两载才寻至大昌,却终不得确定,直至葻汩谷部内有人在曳都寻到旧人,方才查到柳府。”那男子诺诺答完,看向瞳孔微缩的柳姝接着道,“这位旧人现在应叫韦正叁。”
师傅!柳姝骤然额稍镇痛,师傅原来早已到了曳都却迟迟不来见她,如此又将此人送至她面前,便是要她即刻做选择吗?柳姝怊怅若失,颓然坐回上首,指甲死死的掐住自己的掌心,下一刻便要渗出血。汐洛和轩澈皆欲言又止,柳姝黯然无神的目光扫过下首跪着的男子:“他可让你带了甚么话予我?”
拓跋邦鹖跪行两部,对着柳姝重重一叩头:“便是要王女尽快抉择,眼下便是机会!王女当统领於奚残部,为我於奚复仇雪恨!”柳姝猝然起身一拂袖摆喝斥:“蜉蝣撼树!这仇又当如何复!这耻又当如何雪!是冲进皇宫刺杀永荣帝还是要将这大昌皇子都诛杀殆尽了!”
拓跋邦鹖望着柳姝狠戾道:“难道王女真忘了於奚千万人条人命,忘了被斩杀在氼汒江戈壁的王上与王母?成了於奚叛贼!”汐洛与轩澈齐齐上前用手中剑抵住拓跋邦鹖的咽喉。
裴宓从外面冲了进来,直直的盯着面前的柳姝,在柳姝全身上下打量一番,眸光停驻了柳姝渗着鲜血的指尖,眉心一蹙刚要上前言语,柳姝绕过裴宓至暗室门口处蓦地身子瘫软,裴宓亟亟上前扶住,柳姝定了定身子对裴宓道:“将他关在此处,你亲自审,明日一早我便要残留两部的所有详细线索。”
裴宓盯着柳姝苍白的面颊忧心忡忡,扶着柳姝出了暗室,怫然道:“阿姝,你的炙毒……汐洛!”汐洛亟亟至裴宓身后,裴宓对汐洛和轩澈道:“你送她回柳府,轩澈,你即刻传消息给各地暗线寻找蔡老,一有消息即刻禀报,另增派暗卫守着清槿院。”轩澈应是先离开了,裴宓放开搀着柳姝的手要离开,柳姝亟亟抓住裴宓的袖子:“不可……不可,沈逸珩已经卷进来了,你不能再……”柳姝已经开始神智恍惚,手上却依然死死拽着裴宓的袖摆:“大业未成……他……定不会给解药,快替我审……”
裴宓只得一咬牙掏出怀中瓷瓶,喂了柳姝两颗丹药,随即对着汐洛森然道:“让柒婤和玖柚贴身伺候,记住,只是普通风寒,不可让任何人替她诊治,更不可让任何人进她的院子,她需要甚么便即刻给她。”汐洛亟亟便抱着柳姝回柳府,裴宓即刻回了暗室审问。
柳姝只觉自己时而置于冻彻骨髓的霜雪中,时而置于炙烤热烫的滚汤中。柳姝在混沌中,记忆将於奚六部连带她的额父额娘血溢氼汒江巡演了无数次,她一遍遍扒着雪海,却怎么都无法寻找到他们的尸骸。
婵娟斗暝暮,羌笛撩原野;
鼙鸣风掣哀,莽缨咽剺断;
飞辔踏腥甲,琼芳堕轩辕;
狐裘罩离魂,荄枯窥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