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李煜玄,穆晏清是提都不想提,可是姚既云既然说到了,总要想法子应付过去。这无异于大花问你甲导演好还是乙导演好,一个不小心就前功尽弃。
穆晏清先是低头为难的模样,说:“娘娘和皇上的好意,我明白,只是……向皇上谢恩的事情,我……要不娘娘替我去与皇上说?”
姚既云看她本还聊得好好的,突然就有些不对劲,问:“怎么,向皇上谢恩也是应有的规矩,你做主子的日子也不短了,这些道理我与你讲了吧?”
穆晏清还是吞吞吐吐,既没有正面解释,也紧张得有些坐立不安,姚既云冷下脸来追问道:“你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
“娘娘恕罪,”穆晏清直接起身要谢罪,担惊受怕,带着迫不得已的语气说:“既然娘娘待我这么好,我也没有要欺瞒娘娘的道理了,我知道此事也是皇上的好意,晋封我一个小小答应,抬举了永寿宫,也让娘娘高兴。当日怎么当的小主子,我一直有自知之明,我的出现只会让皇上想起他和娘娘之间的旧事,惹人伤怀。娘娘知道,我总是闯祸,如今能得各位娘娘的抬举,过上安生日子已经是万幸。如若自己不识趣到皇上面前去,指不定一勾起皇上对娘娘的心疼,就……就容不下我了。”
穆晏清满脸的心虚都在写着“求生欲”几个字,得亏从前演这样的跪地求饶的小龙套演了不少,如今临场发挥也信手拈来。
姚既云说:“你就当真这么怕皇上?”
穆晏清一提起“皇上”两个字就难掩慌张,说:“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皇上可是随手一挥就能我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娘娘如今和皇上感情甚笃,我更不敢在皇上露脸了,还望娘娘成全我这点卑微的念想,我就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是,别的什么也不敢想了。”
姚既云由衷地叹了一声,也不知是由此相信了穆晏清,还是遗憾穆晏清无意向上,“既然你这样恳求,我替你和皇上说就是了。”
穆晏清欣喜地谢道:“谢娘娘体恤。”
姚既云乐在其中,又可以多个由头去和李煜玄说说话,“如今已是八月初,下月就是加封的日子,你从前是本宫这儿的人,衣裳首饰什么的,我知道皇后娘娘和骁嫔自然不会委屈了你,可你也记着,若是缺了什么,尽管来和我说就是,别到了日子还这样简朴,丢了脸面。”
“有娘娘这样记挂着我,我绝不会失了任何人的面子。”穆晏清真切地感觉到一股暖意,姚既云和秦佩英有个共同点,一旦认定了一个人,便会真心实意地待她好,事事都替她想着。穆晏清自知地位低下,平日里吃穿用度从来不缺,越是如此越能真切地体验人情冷暖。
“瞧你说的,”姚既云得意洋洋,随意地抬起手整理着簪子,说:“举手之劳罢了,怎的看你眼睛都红了。”
穆晏清说:“娘娘不知道,像我这样低下人,有这么多人保护在意着,是多么踏实的感觉。”她顺势站到姚既云的身旁帮她整理发髻,想到了以往在片场看到的那些速成的发包造型,和当下所见简直是天差地别,“娘娘这发髻,远观如雀尾,近看像花蕊,真是心思精巧。”
姚既云突然若有所思地说:“你可记得,从前你也是这样帮我梳头,不曾想时过境迁,如今的你却将要与我一起行加封礼,果真是世事难料。”
完了,从前的剧情,现在的穆晏清可没做过功课,压根也没机会去做。姚既云意识到穆晏清沉默了,说:“我不过随口一提罢了。我这发髻名为‘翠翘’,还是皇上亲自起拟的,皇上说,每次看我梳了这发髻,远远走来有如孔雀于百花中开屏,绚烂多姿,我便时常梳着。”
每次提到李煜玄,姚既云都是满心满眼的期待,只要是皇帝提过的喜欢过的,姚既云方方面面都记着,无非是为了随时都能以最美好的姿态见到他。穆晏清心里在怨着,他何德何能拥有这么深情的姚既云。
从储秀宫出来,顾甯川又如那日从景仁宫出来的采莲一样,抱着满满当当的东西,什么擦脸美容的凝膏、只此一家的香粉、裁衣服的锦缎……几乎吃穿用度全有了,穆晏清自己还拎着一个食盒。
顾甯川从堆得半人高的锦盒中侧过头,打量着穆晏清手中的东西,说:“采莲可有高兴的时候了,难为晔妃惦记了主子爱吃糕点,准备了这么多。”
“照你这样说,你是不惦记了,不必我给你留着了,”穆晏清想起,刚从储秀宫出来,顾甯川甚至还打了个嗝,“弦凝姑娘心细如发,肯定给你备上了更好的点心和好茶,都吃饱喝足了。”
顾甯川还当真有些回味的模样,说:“确实,储秀宫的东西不比景仁宫的差,我这下也算跟着主子尝过各宫的糕点,可以比个高下了。”
穆晏清感觉方才吃的东西似乎吃多了,突然撑得有些难受,没好气地说:“既然弦凝准备的东西最好,你就多走走储秀宫吧,横竖现在晔妃对你也有所改观了,进去喝杯茶吃点东西应该也不难。”
“主子在说什么玩笑话,晔妃再如何对我改观,也不可能拿我当客人啊,”顾甯川认真地分析道:“若是主子去做客带上我,我倒还有机会尝尝。”
“哦……说白了是惦记人家弦凝姑娘的招待了?”穆晏清仍是说得自在,可那吃撑了憋着难受的感觉无端越来越明显了。
顾甯川什么也没意识到,说:“她在晔妃身边多年,且和主子你算旧相识,应该也是看你们的份上,将我当客人对待,也是心细。”
穆晏清见弦凝是早就预演好的熟络又尊敬,才不至于露出什么破绽,怎么这个顾小川倒是自己惦记上别人的客气了?她突然停下脚步,说:“你若如此惦记着人家的招呼,不如我和晔妃说一声,以后你都可以时常过去和,怎么样?”
顾甯川抱着东西没留神,险些将怀里的一堆大小盒子撞在穆晏清身上,心里惊慌未定,一侧头就看清了穆晏清那严肃的模样,才意识到她不高兴,一时摸不着头脑,问:“主子这是怎么了?刚才晔妃可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
说话不好听的可不是晔妃。穆晏清没有理睬他,转过身就自己快步往前走,也许走得快一些就能将刚才吃撑了的消化掉。才绕出了储秀宫的长街,迎面就险些撞上了温映池。
穆晏清想起来,出了储秀宫的长街,就是前往祁阳宫的必经之路。
“见过娴嫔娘娘。”
温映池轻拍着胸口,看清了来者是谁,虚惊一场地笑了笑,说:“我还以为是谁这么冒冒失失的,原来是晏清妹妹,或者我该改口称一声穆常在。”
穆晏清仍是微低着头,说:“是我走路不长眼,险些冲撞了娘娘,请娘娘恕罪。”
温映池抬头远眺,没有人跟在穆晏清身后,“无妨,妹妹不必介怀。那日妹妹遇险,我还未来得及其前去探视,一眨眼你又逢喜事。人事变化之快,让我这个做姐姐一时不知,该先给妹妹问候还是贺喜。”
“不论问候还是贺喜,皆是娘娘的关切,我都铭记在心。如今都已安好,不敢劳烦娘娘惦记了。”
温映池如自嘲般叹了叹,说:“看来不长眼的该是我,竟没有早知道妹妹是个有福气之人,有人鞍前马后地护着,还能因祸得福,获六宫祝贺,我的担心就多余了。”
她一身月白色云锦裙,尤其温婉动人,步步靠近过来时,如月辉的色泽却让穆晏清隐约感觉到一股凉意。“若说福气,娘娘育有七公主,又得太后厚爱,才是我羡慕不来的福泽深厚。”
“那日还在太后跟前伺候,又带着昭儿,我是有心无力,没能和秦姐姐赶过去看望妹妹,你不会怪我吧?”
她再三说着当时的境况,无非就是要试一试穆晏清的态度,那就干脆给个明白吧,省得大家都你来我往地过招,多累。穆晏清抬头道:“娘娘既然一直惦记着当日情形,我便给您交代几句。那日有惊无险,全靠各位姐姐的维护,娘娘的为难我当然明白,怎么会责怪呢?虽然秦姐姐突然就跟着您去了慈宁宫,万幸最后大家也都相安无事,娘娘实在不必一直忧心了。”
穆晏清知道,顾甯川就在这里躲着听着,到了这样的地步,温映池既然有心做了这些,也不必为她再兜着什么。
温映池的笑意霎时僵在脸上,片刻后挪开了无所适从的目光,说:“有穆常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常在的贺礼,我已经命人备下了,虽不及储秀宫和景仁宫的名贵,也是我真心庆贺的一番心意,还望穆常在不要嫌弃才是。”
“谢娘娘。”
温映池走了没几步,忽而背对着穆晏清说:“我即将迁宫别住,近日忙着整理昭儿的东西,无暇分身,妹妹不必前来谢恩了。往后迁出了延禧宫,祁阳宫方便许多,还望妹妹能时常过来相聚。”
穆晏清听着这话,不像是说给她听的,只淡淡地回了一个“是”。
顾甯川抱着大包小包走到身边,声音沉沉的,说:“你怎么没早些告诉我这个事情?”
“什么事情?”穆晏清明知故问。
“娴嫔那日故意将骁嫔引开了,让你没有援助。”
穆晏清反而莫名其妙地说:“为什么要和你说?”
顾甯川一下子被问住,的确,他对温映池没有任何情感,为什么要说?可是穆晏清瞒着不说,他也觉得说不通。
这下换了顾甯川满脸说不清的不乐意,穆晏清只好耐心地说:“我知道她对你,明里暗里都有过不少的帮助,甚至是救命之恩,先前没和你提过,是不想你在恩人和我之间为难。今日已经避无可避了,我就想明白,她既然对我另有心思,甚至不知会不会一次就罢休,我就没必要做一个不长嘴的伟大人设,替她圆着,谁说得准,她害了我就对你没有坏处呢?”
顾甯川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又不争宠。”
穆晏清突然心里鄙夷着顾甯川,她没有做个不长嘴的,没想到顾甯川突然不长脑子了。她只好学着导演们说戏时的耐心,让他自己去体会,“我争不争宠,其实反倒和她无关,你明白了没?”
温映池在意的又不是李煜玄,要是穆晏清的心思在皇帝身上,说不定娴嫔反而不盯着她了。还能因为谁而生恨?
顾甯川想明白了又不想承认似的,问:“是因为我?”
不然呢?
温映池知道养心殿那一夜的风雨,穆晏清后知后觉才明白,她在因自己没护住顾甯川而生了恨意,甚至暗中帮助易桂华设计自己。推演到这里的剧情时,穆晏清对温映池,完全没有对易桂华的那种反击之心。若说姚既云的一往情深是一份可怜,温映池不也是在单向奔赴?
对于这样的深情可怜女二人设,时常还有深不可测的心思,穆晏清不得不防备,可也提不起恨意。
顾甯川一路想了许多,还是没意识到,到底温映池是因为什么而恨了穆晏清。
穆晏清这回不想长嘴了,只好叮嘱顾甯川,说:“秦姐姐不知道这一出。无论如何,娴嫔对她并没有恶意,你可不要再提起这件事情了。”
因为温映池的出现,穆晏清显然已经丢掉了一出来时的不高兴,顾甯川心里偷着乐,说:“行,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姚既云借着穆晏清的谢意,在李煜玄身边待了好一会儿,从穆晏清如何谢恩又知足,说到了她自己如何给穆晏清打点好眼下所需的东西,再谈到从前李煜玄和她如何一起品赏诗词,直到卫凌进来撒谎说有大臣求见,姚既云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李煜玄还嚼着姚既云剥好的葡萄,越吃越觉得乏味,说:“你这察言观色的功夫见长了,还知道及时进来让朕清净。”
卫凌颇为得意,说:“这不都是皇上赐教的本事。”
李煜玄没再碰那盘子葡萄,“朕赏了她一个位分,她竟连谢恩都假手于人……又在耍什么心思?”
卫凌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低声提醒道:“主子,这……不是您让奴才说的,让她不必来谢恩么?”
李煜玄想了想,的确是,他起初一想到那人就觉得心烦,天天不知道装的什么九曲十八弯的心思,还不如让她去给敬贵妃和晔妃道声谢,这群女人也好一团和气。可如今姚既云亲自过来替她交代了,李煜玄又觉得更索然无味,索性瞪了卫凌一眼,呵斥道:“朕让你说你就当真一字不差地说了?平日怎么不见你这么会办事?能说会道的功夫倒是跟她学了几分……”
卫凌心里冤得很,可是一声不敢吭,才夸他会办事的人是皇上,转瞬又责备他不会办事的也是皇上,“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罢了罢了,起来,别跪着了朕看着也烦。”李煜玄心里有些闷,想来想去不知道该找哪个妃嫔宫里,突然像自言自语地轻叹道:“入秋了,什么花都开始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