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六,一艘渡船飞下三道身影,其中一位少女怀抱一只白猫。
再走不了多久就出了西花王朝,但此地有一位清溪阁故人,再说还有半个月就又过年了,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人越长大,总是日子过得越快。
小时候是蜗牛爬,一天都得盼着盼着才过得完。长大后就是燕子飞,一个来回就是一年,好像刚刚吃完团圆饭,亲戚都没有走完呢,就又是一年。
三人如今打扮,倒像是一家人。
走去前方边陲小城的路上,没少见拎着大包小包,赶着各式各样的车在冻了冰溜子的路上赶路的回乡人。
那都是劳累了一年,离乡挣钱的人。
路过一处村庄时,姜柚一直盯着一个大包小包走回村子的中年人。
那人穿的不破烂,只是有些旧。不过进村子前,他钻进去一处林子,等出来时就已经换上了一身新衣裳。姜柚明明瞧见了他站在村子口,左看右看没人,便使劲儿拍了拍自个儿脸颊,露出来一幅笑脸,这才迈步进村子。
姜柚转过头,不解道:「面子有这么紧要吗?还要在回去前特意换上一身新衣裳。」
龙丘棠溪无奈叹气,她就知道,刘先生又要讲道理了。
果不其然,刘景浊笑着说道:「不是面子不面子的事,在外辛辛苦苦一年,挣到钱也好没挣到钱也罢,回家时最起码也要瞧着混的不差。」
姜柚不解道:「为啥?」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村民都晓得你在外面大地方挣钱,结果过年了,你回家时一幅凄惨模样,免不了要被人议论的。这倒也不要紧,最关键是,换上一身新衣服,笑着回家,总不至于要家人担心。我十二三时还在边军斥候队,那时候有个姓佟的老大哥,明明我们斥候,一个月有二十五天在山里乱窜,逼急了都能生吃蛤蟆的那种,可他每每往家里写信,都会说他过得很好,顿顿四菜一汤,还是一个人的份儿。」
姜柚有些明白了,因为爹娘都在时,她从没有见过爹是拉着脸回家的,哪怕从爹跟爷爷交谈之中知道了爹明明受了委屈,可他对着自己跟娘亲,却从来都是笑脸。
龙丘棠溪拍了拍姜柚脑袋,轻声道:「你师傅就是这种人,报喜不报忧,总是害怕把不开心的事说出来,会害的别人也不开心。」
姜柚抬起头,嘟囔道:「我们是别人吗?不高兴了都不能跟我们说,你跟谁说去?」
龙丘棠溪咧嘴一笑,看向某人,「听到了吗?我们是别人吗?」
当师傅的一阵头大,只得说道:「好吧,我知道错了。」
龙丘棠溪嘁了一声,你刘景浊犯错很多,知错很快,就是不改。
还有百余里路,这会儿已经快要天黑了,不过刘景浊没打算在外歇息,最好是连夜赶到草头县外,明天一大早进城,看看能不能租一处宅子,住半月,大不了花费一年租金嘛!现在兜里满满当当一万多泉儿,大户人家来的!
戌时前后,又开始下雪了,姜柚去河边弄了一壶水,以刚刚修炼入门的五行火术煮开了,准备往水壶里再丢几片茶叶。
姜柚怕黑,所以刘景浊离她很近。
炼气士怕黑,也是人间奇事儿了。
她刚要喝下一口泡好的茶水,结果冷不丁听见有人言语。
刘景浊传音道:「不用搭理,河里两只水鬼而已。」
姜柚看着还没有喝下去的茶水,陷入了沉思。
想来想去,她果断把茶水倒了,转过头,一脸委屈的看向龙丘棠溪。
龙丘棠溪也是被这一幕逗乐了,好可怜的丫头,辛辛苦苦煮开的水,结果河里有两只鬼,那不就是又
两具尸体,那她咋个喝的下去嘛?新
姜柚转过头看向河里,心说害我白白浪费了一把茶叶,看我不降妖除魔。
结果下一刻,她又听见了河里有人言语。
「大姐,咱们真要去吗?白天也有阴差巡街的,碰见了我们,那咱们可就死定了。」
「咱们已经死了,还怕这个?咱们生前是风尘女子,虽然是贱命,但也不能就这么白死!他有官身,我们伤不得他,过两天他孩子摆满月酒,只要沾水,我就要那孩子死!」
「大姐,跟孩子无关的,我们就不能去城隍爷面前喊冤吗?」
「阳间官跟阴间官,大口小口,官官相护,谁给我们申冤?」
听到了这番言语,姜柚便打消了降妖除魔的心思,又扭头看了看刘景浊。
刘景浊一笑,「咱们先赶路,进城再说。」
姜柚哦了一声,也再没了喝茶兴趣。
走出去几里路后,刘景浊忽然说道:「想管闲事?」
姜柚点了点头,轻声道:「最起码要看看那两只鬼是不是给人欺负,没法儿申冤的那种。」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那好,想怎么管,管到什么程度,你自己决定。这期间,我跟你师娘不会插手,任由你去做,行不行?」
姜柚眼睛一亮,接着又讪笑着开口:「我可以吗?」
刘景浊轻声道:「说了可以,不一定真可以,要做了才知道可以不可以。」
少女点了点头,问道:「能不能带着白小喵?」
当师傅的也点了点头,笑着说:「这个可以。」
两只堪堪走上鬼修路子的水鬼,让这丫头去练练手,自然是问题不大的。
刘景浊之前就觉得,白小豆跟姜柚,未来可能姜柚会更护着白小豆一些,她也会比白小豆更早走江湖。
走到草头县时,天还没有亮,城门未开,等到了卯时,才见有守城兵卒提着灯笼,打开了城门。
草头县是个小城,但在边陲,有驻军的。与其他王朝一样,县令领六品衔,同时兼着边军校尉。
那条河上游处,另有小河流经草头县,所以那两只水鬼进城路线,应该就是逆流而上了。
如果河里水鬼说的有官身的,是指这草头县令,那她们的仇还真不好报。
进城之后,刘景浊没着急去寻故人,而是先去打听哪里有宅子出租的。
快过年了,不好找,只能先寻了一间客栈住下。
姜柚吃了一口便自个儿跑了出去,师傅教的,管闲事儿前要先晓得前因后果,要不然容易好心办了坏事儿。
刘景浊只让飞剑清池化虚跟在姜柚身边,说是不插手,可也不能让这丫头受欺负呀。
过了一会儿,龙丘棠溪推开门走进来,轻声道:「你是不是又想坑徒弟?」
刘景浊摇摇头,说道:「不会,后面她自己肯定会栽个大跟斗,我只是要先让她知道,不是练了拳练了剑,就什么事都做得到。有些事情明明她很想帮忙,可就是帮不了。」
龙丘棠溪没好气道:「有你这么当师傅的?天天憋着给徒弟使坏?」
先是教一个绝对做不到的事儿,现在又要坑她。
刘景浊沉默片刻,轻声道:「我总有不在的时候,哪怕我走了,还有别人护着她,但自己的路,总要自己走的。趁着我还在,栽了跟头我还能扶一把,我要是走了,有人把她身子扶起来,谁把她心气扶起来?」
假如赵长生在没救下那只兔子,在丢了一条臂膀之后,没有人在小巷角落发现蓬头垢面的他,那一个向往江湖的少年人,就那么废了,指定的。
一个人无论内心如何强大,总有水满溢出的时候。
刘景浊没有佩戴那枚阁主令牌,也没有背剑,就这么与龙丘棠溪走去了城墙根儿那片平民百姓居住的地方。
小巷错杂,多的是一处不大小院儿,一家三口。
拐弯抹角串了几条巷子,两人这才走到一处略宽的巷子,两边儿各式各样摆摊儿的都有。
龙丘棠溪轻声道:「要是没看过你那个名单,打死我也想不到,挂壁楼谢杖居然是清溪阁人,更别说另外一尊登楼了。」
刘景浊轻声道:「我也没想到。」
现在要去找的,是当年清溪阁三十六峰之一的红袖峰主,主要是负责清溪阁各种接人待物,峰主宁梓,炼虚境界。
很难想象,一座以红袖命名的山峰主事,居然会在这小城中待了上百年了。
这条宽阔巷子尾,有个裁缝铺,门前挂着一道红布做成的幌子,有个年轻女子正端坐窗口,瞧模样是在缝制棉衣。
龙丘棠溪看了刘景浊一眼,笑着传音,「红袖峰主,是不是很好看?」
刘景浊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又没见过。」
龙丘棠溪撇撇嘴,率先走去窗口,笑问道:「我想做一件棉衣,姑娘能做吗?」
女子抬起头,其实模样一般,远称不上好看二字。
「当然可以,姑娘要做什么式样的?用什么面料去做?」
龙丘棠溪指了指刘景浊,笑道:「他喜欢淡青色,那就淡青色棉衣,最好是做成大褂模样。」
刘景浊一笑,走上去去,轻声道:「听说宁姑娘做衣裳在方圆几百里都是一绝,我千里迢迢,特意来求一件衣裳。」
女子微微眯眼,笑道:「那二位怕是找错地方了,我可不姓宁。」
刘景浊笑了笑,笑着开口:「宁峰主还愿意被人如此称呼吗?」
说话间,刘景浊还是取出了那枚漆黑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