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平长得面相仁厚,再用那土重嘴唇一咧,真当是以为城中宅心仁厚的大财主,凭着谈吐能劝买人心的能耐成了念寸山的大头领,可这方清平生得佛面却长着颗罗刹心,已不知残杀了多少无知过客,奸杀了多少可怜妇女,故得笑面虎的名号。
宋不妖倒是没什么本事且贼眉鼠眼,可曾在私塾念过几年,肚里装了点墨充当了军师职位。
要说真正稳着念寸山地位的,还是三头领胡准,体型魁梧高大,有着十数人近不得身的力气,又不知在哪得了些机缘习了些武艺,手里的刀上功夫竟也能传到天衍都的茶楼说书先生的口里说道说道,又因那不懂留情的手段,对抗的敌手都基本被砍了脑袋被说书先生尊了个“介错恶鬼”的名声。可饶是这般人物,偏偏脑袋不太灵光,也不知那方清平怎忽悠地胡准,让他言听计从。这方清平能稳坐第一把交椅,也是跟胡准有莫大的关系。
山下羊肠小路里,一年轻人带一孩童,孩童背着一比自己还要大的包裹,二人大摇大摆地前行着。
三五个把风岗的喽啰自然看到了这嚣张的二人组,心里想着拦到那二人面前,把银晃晃的短刀扛在肩头,大声地来一句以往二当家常用的开场白。
这样想的,也这样做了。
三五人堵在二人面前,为首一人仰着脑袋,清了清嗓门,开口道,
“此路……”
沉默,只有惊鸟在远处飞鸣,说话那人突然低下头,挠了挠蓬松的杂乱毛发,回头问了问其余人:“此路什么来着?”
没上过私塾,记点有学问的东西着实是一件难事。
被问的几人面面相觑,继而摇了摇头作为回应。开口人顿时感觉一窘,看了面前二人组一眼觉得很没有威严,在同伴面前失了很大的面子。于是,一股强烈的杀意油然而生,不仅杀人越货,还要鞭尸泄气。
开口人掂量几下手中短柄朴刀,又打量几眼面前貌似弱不禁风的老六,完全忽略了身旁背着巨大包裹的小六,于是并不打算胁迫二人主动交出他们的随身财物,而是决定杀死他们后亲自动手搜刮一番。
边想着边扛着刀往前走着,计划着走近那年轻人面前突然挥刀来个出其不意砍了他,再弄死那个小的,毫不费力。正得意,突然又想到自己和身后的几人都还拿着刀,暗道不好万一把这二人吓跑怎么办。
看二人动也未动,还以为吓破了胆。开口人走到年轻人面前,发现自己矮了那人半头,仰着头看了一会觉得这个角度挥刀不太容易得手,又低下头想其他办法,竟是在年轻人腰间看到一把长剑。
“呦!”开口人吓了一跳,跳大戏一般往后退了几步。还不等老六做些反应,开口人挥手:“兄弟们,今天碰见个狠茬子,有点把式,一起上!”
闻言,身后的几人当真挥着短柄杂刀冲向前来。
开口人离得最近,还在疑惑那个小孩为什么看不出恐惧时,听到面前不足丈许距离的年轻人叹息,
“无药可救。”
手中一轻,握在手里的刀竟是不见了踪影,开口人愣神下意识低头四处寻着,眼前一阵模糊,身体不受控得后仰倒地。
想开口问一句“怎么回事”,发现张不开嘴,倒下的角度才注意到自己的刀跑到了面前年轻人的手里,迷茫中呼吸停滞,暴毙。
其余人眼看着第一人倒地,眼睛瞪大瞳孔收缩,同样在不知所谓中倒地,最后,方才看到第一人身上喷涌而出的鲜红血液。
片刻后,小六与老六正坐在念寸山山下的岗口休息着,吃些随身带着的吃食补充体力,不远处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僵硬的尸体。
小六满嘴食物含糊不清地问:“老六,我们在这里干什么。”
“等人。”
小六咽下嘴里的食物,不解道:“等人?等什么人?”
老六喝口水润了润嗓子,也不因小六的反复追问厌烦:“你觉得刚才那几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小六仔细想了想,一本正经的说:“好人。”
“……”老六被还没来得及咽下的水呛到,咳嗽起来,显然这个小六没按照自己的套路来。
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会是好人?”
说着,小六抬起头看了看远处似乎已经没有了温度的尸体,一字一顿的说道,
“因为,好人都死了。”
待二人吃饱喝足,坐在那静静地等着,等到骄阳变夕阳,等到空气由干燥变潮湿,等到温度由闷热到微凉。
小六实在有些不解这种不知目的的等待,开口问道:“老六,等的人怎么还没来?”
老六面色窘了很久,其实在刚刚之前他就想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他把那些人都杀死了,谁去山上通风报信呢?口口声声要等人,山上的人又怎么会知道呢?
想着,略微尴尬的伸手捏了捏自己的下巴,也不回答小六的问题:“急什么,继续等。”
脑子呢?老六在心里质问自己,难怪与小六这些天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可为什么跟这小毛孩子同行时总是蠢了很多,老六甚是疑惑。揉了揉微痛的脑袋,也难怪,怪只怪上辈子造的孽。
思绪回转,不些匪患总有替班的时候吧,老六在心里安慰自己。
小六等得有些无聊,以往在乱石堆时,无聊就用睡眠来充实,现在依然也是如此不会更改,便随处找了个舒适的地方,也不怕周围来些凶猛野兽或者匪寇什么的,毕竟身旁有老六看着,仰头睡了过去。
再一觉醒来时,眼中已是黑漆漆,揉几下惺忪睡眼,看不到身边的人,开口:“天黑了。”
“嗯。”黑暗中,一道淡淡的回应传来,很是安心。
小六起身,打算寻些干柴烧些火光,驱赶开因夜幕而招来的寒气,刚欲动手便被一只大手准确的拦住,茫然抬头,模糊地感受到那只手的主人缓缓起身,似是猜到了他的想法。
“不用点了,那些人不会来了,我们上山。”
“上山?干什么?”小六问道。
“当坏人。”老六答。
念寸山上,灯火通明,远远地便听到嘈杂的吵闹声与嘶吼的笑声。似乎是财物什么的来得太过容易,基本天天酒席肉宴,个个给养的膘肥体胖,活得莫不惬意,哪怕因夺货拼斗而丢了胳膊缺了腿的匪寇也是过得舒心自在。早就应该下山替一波岗哨的几个匪氓正喝得烂醉瘫在桌下呼呼大睡,外事生死不知。
念寸山顶上寨基颇多,除去少数居住大多都是堆放杂乱货物之所。而最里面,有偌大的一处宅子,顶大的“虎啸堂”三字歪歪斜斜于大宅正上方,由二当家提笔亲书,这里便是念寸山的核心所在。
此时,虎啸堂的提笔者,人称花蛇的宋不妖留一撮长胡,脸上因几两农家酿灌得通红,带着猥琐酣畅的笑,跟其他喽啰乐呵着。不为其他,正是因为前些日子下山偷偷地在天衍都里掠了个花容月貌的小娘子回来,由着那小娘子的烈性子饿了几天想着也差不多够了火候,今晚便是促成好事的美日子。又记起那小娘子娇嫩的脸蛋和衣衫下轻柔的曼妙躯体,饶是不胜酒力也不由得多喝了几杯下肚。
其他喽啰也是趁着酒劲,不断地吹捧着宋不妖的床上功夫跟那肚中几点文墨,让这花蛇很是受用,愈发得畅意起来。
喝得宋不妖病白的脸染上几抹陀红之后,起身踉跄着:“弟兄们吃好玩好,本大爷且先去照顾那闺中小娘子。”话出,更是引得阵阵欢声,一片肆意地吆喝。
宋不妖也笑着,不由人搀扶,自己晃晃悠悠离开。几个弯转,宋不妖临到一处房前,门前两个看守看了宋不妖眼,敬声:“二当家的。”
宋不妖酒意中保留了一丝清醒,点头,倒也与刻薄迂腐的私塾先生有几分相似,鼠目三角眼透过房门望了望屋里,两根手指掐着颌下那撮山羊胡,问道:“怎么样了?”
一人回道:“嗯,饿了几天只喂水和一点干粮,动静确实较之前小了点,老实了不少。”
闻言,宋不妖摆摆手:“你们两个走吧,别碍事。”二人皆是听话的点点头,对视一眼别有深意的笑笑,快步离开。
当二人远去,宋不妖的脸上顿时浮现出甚是猥琐的笑,推门走进,看着迎面床前被绳子绑得结实的俏佳人,烛火衬得其更多了几丝媚意,或许是几日的饥饿,又多几些不受轻风的虚弱,令得这条花蛇犬心大起,邪火止也止不住。登时便吹息了蜡烛,整个房间黑漆漆,宋不妖心中澎湃,视线于夜里莹莹闪烁,只见床上人,不见其他。
“贼东西,如此明目张胆的劫天衍都的人,不怕天衍都调查下来,灭了你这土匪窝吗?”虚弱的女声断断续续自前面传来,虽是清脆动耳却因乏力而微有不足。
宋不妖听够,不以为意反倒笑着回道:“小娘子?还奢想你那天衍都来人?那个劳什子多宝王只顾自己享乐,何时管过你们?你先且继续骂着,还以为饿小娘子几日就没了力气,待好事成了,便是好酒肉招待着。”说着,动手脱起自己的衣服。女子听到窸窣声音,不由得呼吸急促起来:“贼子,你若是敢前来,我便咬舌自尽。”
“呵,呵哈哈哈。”听后宋不妖竟是笑出声:“咬舌自尽?莫说你还有没有咬舌的力气,便是你死了又如何?能阻我一意行事之心?”边脱着衣物边开口:“我倒是怕待会欢好之时,你这饿了几日的身子过虚,一口气接不上猝死过去,扰掉我些兴致。”
听着宋不妖大逆不道的恶心话语,女子气极,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挣扎了一番被捆得甚是结实的绳子,只可惜,皆是徒劳。
两行清泪,夜中难见。
她也奢望着有人会如仙神临世来救,顺手屠了这满山匪患,她也渴望着天衍都会有兵来平了这念寸山,可这一点点,一些些,化作绝望,心死如灰。
说着,宋不妖脱下了身上最后一件衣物,赤裸的宋不妖与其说是“花蛇”倒不如骂上一句硕鼠,贼眉鼠目的样貌加上这虚乏的身躯,亏得黑漆漆的夜看不见,否则非是得吐上几口将胃里的东西吐个干净方才能痛快些。
宋不妖嘿嘿笑几声,很是市侩地搓着手,躬起本就矮小的身子,踱步向床边走去。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在身后响起。宋不妖登时怒了,竟敢扰自己正在兴头的趣事,骂道:“不是让你们滚吗?”
门外显然是畏惧着宋不妖恼怒的话语,战战兢兢音:“二头领,有人上山来,说要杀些个好人。”宋不妖听着,强忍着怒火:“杀好人?念寸山上屁的好人?怎么上来的?来得什么人?”
“一…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孩童。”
宋不妖听得这让人发笑的话终于是爆发了心里的火气,当即伸手将身边一摆品拿过扔去了门的方向,继而咚得一声巨响,摆品撞得门狠狠颤了几颤,继而摔在地上被砸得粉碎:“混账东西!一个十几岁的孩童也来问我?你们干什么吃的,不知道怎么做吗?”
“当家…当家的。”来人还想说着什么,被宋不妖制止:“再不滚,我就砍了你扔出去喂猪。”
最后,来人咬牙,狠声:“那孩童怪得惊人,会些手段,已经折了我们几个弟兄了。”
宋不妖已是阴虫上脑,除了床上美人其他再也顾不下去,尖着嗓子:“再怪也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小贼,寨中百十大汉还弄不死一个小贼?再不济就通报你三当家的,我还不信有人敌得过胡准,若再来烦我,你就给我死!”
来人听后,心惊又是畏惧,再也不敢说些什么,拧头快步离去。
等来人声音消失,宋不妖抚了抚因怒气不断起伏的胸口,微缓片刻,发现消了大半兴致,徒生木味。
莫名烦躁刹那,竟是开始庆幸自己上过几年私塾,读过几篇春宫艳文,于脑海中默诵只言片语后,古树逢春般又是兴起。
长舒一口闷死胸中的胡乱气,望着床的方向笑笑:“小娘子,久等了。”
走了约摸两步,却隐约地看着床上一道坐起的模糊身影,更是快意顺畅的笑了:“方才还怕小娘子受不住死过去,想不到小娘子还留有气力,也按耐不住鱼欢之好坐起身子来了,先且让我帮小娘子解了身上那死硬的绳子,好让小娘子松适松适。”
边说着边走到床边,摸着床沿坐好,那两只手极不老实得伸出,最先想着搓一把那柔若无骨的娇嫩小手,再顺着那小手慢慢深入……
心想着,越来越喜,越像是头动情獾豚,不知所谓。
一把终是抓到了那双小手,正笑着,渐而凝固着。
自己手中传来的触感并不是想象中的紧嫩细致,而是紧绷质感很是粗糙的感觉,宋不妖第一时间甚至错误的觉得这双手比自己的还要大上不少,比自己的还要有力不少。
迟疑着,宋不妖开口:“小娘子——”
话未说完,迎面听到了令自己终生心碎,每每想到便会再难行房事的雄厚男音:“大官人,这黑灯瞎火的,您这兴致,”
“真是不浅呐。”
一道饱受惊吓的惨叫喊破了嗓音,嘶声力竭地传出房外。
这道惨叫声很大,但念寸山更大,以至于无人听到。但就是听到也不会有人来,因为所有人都被徐徐上山来的人吸引过去。
然而此时此刻,这漫山匪寇皆是让这上山人吓破了胆,在他们眼中,那不是人世孩童,而是披着孩童模样自地狱中来的修罗嗜杀鬼,体内蕴着难以想象的气力,外加不可思议的杀戮意识,已有几人因那孩童手中数寸许短刃而栽进了血泊中。
令众人视为恶魔猛兽的孩童正蹲在一因双腿受伤且恐惧瘫倒在地的匪寇面前,一脸认真得问道:“你是好人吗?”
那个匪寇早已是吓得魂飞天外,哪来得及多想什么,双手支着地面,不停地向后摩擦离得这孩童越远越好,脑袋更如小鸡啄米般点动,脱口道:“是,我是,我是好人!”
说完,匪寇的瞳孔狠狠缩成一团继而涣散,撑了不足片刻,双臂无力身体砰然倒下,竟是被孩童用刀抹开了咽喉。
见匪寇身死,其余众匪愈发地向后退着,偌大的山顶静得可细听针发落地之音,突兀地听到了孩童起身后颇为不满的喃喃自语:“哼,好人会上山?骗子。”
沉吟小许,抬起头,望着不远处一张张被火光衬得红彤彤带着惊悚的脸,透过人群看去。
一个极其普通的人,普通的衣物普通的容貌,毫无特点,所说唯一能让人记忆深刻的,非那人如沐春风的笑眯眯面孔莫属。小六看的,是那人身后,鹤立鸡群般高出众人很多的莽汉,身上所携的气势远不是这些人能够比拟,手中拎一把齐常人高细刃长柄陌刀,倒是与其体型颇悖。
随着小六的眼光,众人终于是见到救星般,纷纷让开了一条道路,那人背着手缓缓踱步,直至走到小六身前,用愈发温和的笑容开口道:“莫不知是谁家少年英雄,恭临吾这小小念寸山?若是有某些得罪之处,还望小英雄能与吾方清平到虎啸堂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