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刀黯淡无光,朴素至极。
何为惊鸿?
压抑无声中,得沐云峰主人开口说道:“方才自山下,见到一把惊鸿,差得很,看得人心生厌恶。”
不怒山老祖凝声不语,没有丝毫回应的意思。
突然间,头顶汹涌乌云传来轰隆声响,又是一道闪电,呼啸而至,白亮天地一瞬。
与此同时,二人身形齐动,百步间距眨眼临近。
柴刀刃起,上挑沐云峰主人下颌。
“惊鸿多如过江之鲫,实然差得很。”沐云峰主人憾雷劫,接刀势,出声冷讽。
拳来,轰在沐云峰主人身上,身形倒退不止,朝着身后倒射而去。
闻杀意冷笑,不怒山主人手中柴刀升入当空,浮于身际,说道:“既然如此,便再让你看一看。”
沐云峰主人身体冲破雨幕,直直砸入了不怒山上,山体震动,石块大片滑落,陷下一个不小的坑洞。
自坑洞爬出,刀光凛然而至。一溅寒光,惊鸿一瞬,盖过了呼啸风雨,等若陪衬般。
“何为惊鸿!”
刀光承天直下,纵劈万里。
沐云峰主人变了神色,提周身气,尽显通天修为,酒肉气足,只抵下迎身半许刀光。
另外半许刀光,迅极不止势不可挡,朝着不怒山下那些狼藉居所冲去。
入俗世,那半道刀光摧枯拉朽,陷下地面三丈,劈出一条恐怖裂痕,继而向前蔓延而去,直至将整座王朝一分为二。
沐云峰与不怒山。
有酒池肉林。
其后惊鸿。
施全力,亡命一搏。沐云峰主人隐匿那么多载,从未如此痛快过。
修为大开,雷劫更甚。
拳势入体,柴刀进身。
有大片血色漫入当空,被雨水转瞬冲淡,坠向地面。
二人身躯不自觉摇了摇,气势终了。
失了劲力,二人再滞不住空中,朝着地面栽了下去。
无人荒凉之地,不怒山脚下,二人并排坐着,无力倚靠在山石上。
身腹上,有血汩汩流着,止不住,被雨水冲刷。
不怒山老祖的柴刀被置在一旁,仰着头磕在石头上,痴痴看着天际滚动乌云。粗糙的手掌轻轻抖动,雨水淋了满面,几乎睁不开双眼。
如释重负,幸得解脱。
二人无力喘息,感受着生命流逝,生机黯淡。
良久,不怒山老祖沧桑的双眼无神望着,开口说道:“我只是想活着,有错吗?”
沐云峰主人摇头,胸口刀伤悚目,深可见骨。
前所未有的惊世雷劫显现,自九天而来,劈向二人。
终了,不怒山老祖噙起笑脸,顿悟。
“错了。”
瞥一眼身边人,沐云峰主人见雷劫而不惧,自是笑起。
齐声开口,或生或死,以往干戈此刻尽数化玉帛。
有人奢望活着,经从天道。
有人不愿苟活,逆天而行。
何来善恶一说,不若是背道而驰,只能为敌。
“老东西,这次,别了。”不怒山老祖最后开口。
雷光至,笼住整座不怒山。
亦闻沐云峰主人开口。
“后会无期。”
入云山峰,遭雷劫直劈而来,激射出漫天碎石土灰,被雨水混着在一起,变作亿万计浑浊泥点。
不怒山顶,因雷劫,平数丈。
异象四起,雷声滚滚而动。背逆天道虽遭排斥,可能走至顶峰亦得敬意。
不世仙人,以通天能为,终换天道莫然声叹。
于此,送别。
就在昨日还是何其鼎盛的不怒山,因天灾人祸,满目疮痍不堪入目。
——
问虚脚下的飞瀑楼,掌柜撑在柜台上,望着门口,看着街上的来往路人,怔怔失神。
鹤远心生好奇,偷偷拿手肘碰了碰钟杜武,问道:“知道出什么事了吗?”钟杜武闻言,摇头回道:“不清楚。”
鹤远神秘一笑,露出贱兮兮的表情,凑到钟杜武耳旁,细声说道:“思春了。”
一脸错愕的瞅着鹤远,钟杜武扭头躲开鹤远的耳语,自是颇感笑意,更是觉得奇特,这掌柜黑料定然很乐意知晓,开口问道:“这话怎么说?”
还不等鹤远再道出自己的见解分析,一股劲力袭来,只觉阵阵头晕目眩,身体倒入空中,被抛出了酒楼,摔在街上七荤八素。
街上行人,见酒楼又有人被丢出来已是见怪不怪。
“还有时间闲聊?扣半月工钱。”掌柜不知何时已经回过神来,看都不曾向这里看来一眼,如顺手一般做了件平淡无奇的事情。
钟杜武心虚不已,见街道上头杵地面,屁股朝天的鹤远惨状,慌忙跑去食客中,招呼来人。
这种时候,依然有没有眼力见的家伙,走到柜台前。
瞥一眼那人,没有搭理。
流露出的尴尬神色,定然是没有盘缠结算饭钱无疑,怎来的好脸色给他?
不及那人开口,掌柜摆摆手,那人喜意于面,径自出门。
再招手,钟杜武一路小跑踱了过来。
要做什么,心知肚明。
想着便要去拦已经出了门去的那人,掌柜似乎是想到什么,面无表情,在钟杜武身后开口说道:“脱光。”
又是错愕回头,仿佛听错一般,钟杜武扭头看向掌柜,得到确认。
出门去,闻惨叫声。
鹤远撅着屁股依旧是趴在地上,身旁多了一光着屁股的家伙,以相同的姿势趴在那里。
这般奇景,引得一众人侧目。
钟杜武抱着温热衣裳回酒楼内,摇头,很是同情意味,喃喃道:“算你倒霉。”
小六因五层楼没人,账簿终是清算完,掌柜又怎舍得这些劳力闲着无事,被派出去,给了几两银子,要买些新鲜菜食回来。
正拉着车停至酒楼前,下车刚要招呼鹤远钟杜武二人卸货。方至旌旗那里,瞅见了门口姿势奇特的二人,其中一人更是不着寸缕,滑稽之极。
颇有些诧异,往日若是付不了饭食钱,也要用衣裳抵债但还会留上一件遮羞,可是这一次,怎么拖得如此彻底。
再看另一人,这精瘦肖小的模样,越看越觉得熟悉。
走过去,蹲在那人身前,打眼瞅了过去。
瞧得鹤远紧闭着俩眼珠,脸贴在地面上,嘴唇微张,一动也不动。
见状,小六乐了,蹲在鹤远身旁,打趣道:“今天怎这般好兴致,在酒楼门口晒太阳。”
鹤远被摔得头昏脑涨,听闻小六话语,腰有些生疼,一时竟也站不起身,碍于那点最后的倔强脸面,开口道:“今儿天好,掌柜叫我出来招揽一下生意。”
小六点头,说道:“这般招揽生意,鹤兄好法子,辛苦辛苦。”
鹤远欲哭无泪,勉强咧嘴笑笑,回道:“言重言重。”
在这飞瀑楼干了也有点日子了,天气转入深秋,燥热少了些许,空中或多或少弥漫着几丝湿气,沾染在衣服上,也不见得多么秋高气爽,湿热难耐。
也正是收成的季节,镇上的百姓大多忙着在地里收着庄稼,而这又是当下午,酒楼里显得清冷了不少,没什么客人。
不时进来几个外来人员,好事打听着山上的故事。人既然不多,掌柜又怎么舍得花同样的钱请说书先生在酒楼空谈神鬼,没了引头,更是觉得乏味,好些个客人觉得无趣,只点些饭食吃完便离去。
飞瀑楼都是如此,其他那些小酒楼自然更没什么人了。
鹤远正挽着袖子蹲坐在酒楼门口,仰着脑袋呆呆瞅着微微飘摇的旌旗,上面飞瀑楼三个字越看越觉得扎眼。
突然面色一变,举起一只手朝着自己另外一只裸露在空气中的胳膊狠狠拍了下去。听闻一声清脆的响声,抬起手,看见掌心一滩红色,啐骂道:“该死的蚊子。”
这些天掌柜是真真切切的甩手了,全全交给了自家的六个伙计,神龙见首不见尾,行踪诡谲不定,谁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更不知道去干了什么。
一层楼都瞧不得几个人,更别说二三四五楼上了,闲得发慌连消磨时间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钟杜武此时俨然成了掌柜的角色,学着以往掌柜的模样,俩手支在柜台上,怔怔发神。
夕阳如血,这一天又是近了黄昏,半抹斜阳挂在地平线上,苦苦挣扎着不愿就此离去。
小六终于是从外面回来了,怀里抱着个不小的包袱,与张自在一同在街道上溜达回来。
见二人回来,鹤远坐在门口都有了乏意,伸出手搓几下脸,站起身笑嘻嘻看着张自在身后的小六。
刚走到门口,张自在先进了酒楼里,小六突然自包袱里抓出一把艾草塞到鹤远手里。
鹤远拿着艾草,颇有些感动,说道:“兄弟,仗义啊,知道这里蚊子多。”
小六摇摇头,毫不客气的开口道:“你堵在门口,蚊虫都跑进店里去了,让你点些艾草熏一熏。”
鹤远秋意培陶出的感动,被小六硬生生打击得一干二净,刚刚才要咧出嘴角的笑就消失得没了踪影。
也不管鹤远如何,径自要去店里,冲着鹤远摆手,丢下一句:“别忘了在门口点上。”
捶胸顿足,鹤远使劲攥着手里艾草,愤愤道:“众叛亲离啊。”
钟杜武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门口,接过小六手里的包裹,补了一句,似一把刀子又往鹤远脆弱的小心窝上捅了一刀。
“错了,是不受待见。”
这时二楼五楼的杨天赐与韩世尧也下了楼来,走到店里,冲着门口的三人喊道:“没什么生意,今儿就早些关门打烊吧,过来吃饭。”
一听吃饭,三人都是来了兴致,这几日酒楼实然无趣,连活计都没有一点,独独这吃饭的时候快活些。
小六手脚麻利地收了幌子,先进了楼来,鹤远关上门紧随其后快步坐到了位子上。
菜食还不曾端出来,韩世尧朝门口努努嘴,瞅着鹤远不说话。
鹤远不解,疑惑地看着韩世尧。
“艾草。”杨天赐实在看不下去,开口说道。
鹤远一脸错愕,惊异地盯着众人,说道:“你们商量好的。”
韩世尧摇摇头,回道:“店里蚊虫多了些,见你手里拿着艾草,没那个意思。”
闻言,鹤远哭丧起个脸,指着小六钟杜武二人说道:“尧哥,他俩新来的,你怎得还是欺负我。”
韩世尧露出一抹歉意,说道:“不好意思,习惯了。”
小六与钟杜武站在那,忍俊不禁。
鹤远站起身子,恶狠狠地瞪了二人一眼,说道:“笑,笑什么笑,晚上没饭吃。”
正说着,小六与钟杜武便去后厨端菜食,鹤远耷拉着脸要去门口那里点上艾草,熏熏屋里的蚊虫。
刚走到门口那里,自酒楼外面一阵敲门声响起,鹤远没好气地吆喝一声:“打烊了。”
“我。”沉稳有力的声音传来,听得声音,辨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急忙跑上前开了门,谄媚一笑,很有些狗腿子的风范:“掌柜,您回来了。”
掌柜只瞥了鹤远一眼,进了楼里,环视一周,瞧得刚刚端着菜食出来的小六与钟杜武。
挥挥手,说道:“慕鸳小子,你跟我走一趟。”
小六放下菜食,露出不解神色,也没有问些什么,走到了掌柜身前。
站在门口的鹤远正幸灾乐祸地捂着嘴偷笑,这么晚出门,定然是没什么好事了。
笑着,掌柜突然扭过头,看着鹤远,立马收敛了表情,严肃地站在原地,开口道:“还有你,也去。”
“啊?”鹤远的脸一下子又变得苦闷起来,嚷求道:“掌柜,还没吃饭呢,忙了一下午了。”
掌柜面无表情,回道:“这么早打烊,有个屁的人,你忙什么了,说说看?”
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一挥手,掌柜先行落了座:“吃饭。”
鹤远转笑,不可思议的看着掌柜,这般作风,不像啊。
小六暗自摇头,这黑心掌柜,定然是又揣着什么心思了。
七个人围在两张并起的桌子前,虽说是掌柜抠门,但这饭食上当真没有小气过,油水足量,八九个菜食亦是可口。
吃了两口,掌柜突然皱了皱眉头,扭头看着身旁大吃特吃的鹤远,踢了一脚鹤远屁股下的板凳:“好些蚊子,怎么不点些艾草熏熏?”
鹤远拍一下脑门,站起身:“忘了忘了。”也听不得什么怨言,乖乖跑到门口,蹲下身子着起艾草。
韩世尧不自觉笑了笑。
这飞瀑楼里,鹤远最讨厌的就是掌柜,可却是最听掌柜的话。
饭饱之后,残阳已是尽数落了下去,夜色笼罩,家家灯火通明。
收拾着碗筷,掌柜带着鹤远小六二人,说了句:“走。”
钟杜武看着离去背影,默默收拾着。韩世尧走了过来,问道:“趁着小六不在,我问问你,是不是很失望?”
闻言,钟杜武停下手中动作,惊疑地望着韩世尧。韩世尧摇摇头,继续说着:“是不是觉得,山上仙人,自己悟了无用功法,没进得山上,反而来了这酒楼,觉得大失所望。”
大惊失色,钟杜武当日悟酒池肉林时,没有意外无人选应自己,而是意外这普通酒楼掌柜怎能上得山去,而且还大摇大摆领着自己与小六下了山来,做了飞瀑楼的伙计。
点头,既是韩世尧开口,便想知道个清楚。
韩世尧看着钟杜武神情,说着:“都道是问虚有五座主峰,四峰共计十二经,其余大小峰林接近百数,还有一峰,名为沐云峰。”
钟杜武凝神听着,这些他已是知晓。可下一句,入耳中,震撼莫名,回不得神。
“这飞瀑楼,便与沐云峰同气连枝,你那酒池肉林,当真是好东西。”
那日掌柜问起钟杜武所悟,答酒池肉林时,掌柜竖起大拇指,赞一句真有本事。那般神色,如此想来,着实不同寻常。
深秋的月色已经是由盈转缺,半块皎洁的玉盘挂在星空一角,勉强洒下阵阵银晖。
鹤远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掌柜身后,似乎是觉得气氛有些沉了,好奇地问道:“掌柜的,这么晚了,咱出来干嘛?”
没得到掌柜回应,鹤远也不觉得没趣,咂咂嘴,闭上嘴巴,不再开口。
终了,三人来到一处山脚下,一片丛林的边缘。
鹤远四下打量一番,看不得任何稀奇。
小六正看着,眉头蹙起,略有些迟疑地开口:“这里,我好像来过。”
方是说完,鹤远呛声:“瞎说,这偏僻地界我都不曾来过,你怎可能来过?”
小六摇头,没有听鹤远话语,依旧是看着这里的密集丛林,趁着月色,得以看清:“实然熟悉。”
“这是自然。”得掌柜开口。
鹤远诧异,望向身前掌柜。
三溪镇,都道是传闻有三条瀑布自天而来,化作三条溪流养育了三溪镇上的人,而飞瀑楼更是处在三条溪流交汇最好的地界。
既是传闻,便不曾证实。
飞瀑楼旁有一条,高入云霄,曾经干涸入湖,引一众人上山去。
还有一条,飞流直下,更是宏伟,但离得有些遥远,处在三溪镇的边缘位置。
最后一条,便是在传闻中了,只能瞧得有溪流汩汩汇入飞瀑楼前大湖之中,不见瀑布直下。
夜里视线颇为模糊,却也是瞧见了掌柜身前凭空泛起的涟漪,朝前一步,掌柜失了半个身子,回头说道:“跟上。”再一步,消失在二人眼中。
小六与鹤远相视一眼,自是毫不迟疑地跟了上去。
下一瞬,眼界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