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人这般听闻,心下安定下来,原来此人便是传话之人,真主另有其人,一时又觉此人高深莫测,出价黄金一百两,竟然还不是为了自己快意,而是要用这一杯,敬一个人。
听闻这般,自是支棱起耳朵聆听,凝起眼神观望着,想要知道究竟是何许人也,能有这等大的面子,有人竟是不惜耗费百两黄金用以一敬。
得大汉开口,声道:“此人,便是吾直下二楼的食客。”
再出一言,目光移动,看到二楼所在,正是吃完正欲离去的小六一甘人等。
那魁梧大汉的声脉极浑,自是传遍全场,鹤远听着话语,不免吓了一跳,惊声道:“这谁认识了这么个土地豪绅,出手这般阔绰。”
狐疑中时,又有一人掀开门帘走了出来,手执一把宽扇拦在胸前,面容俊郎举止亦是大雅,轻笑一声,看得众人更是气愤,多金也就罢了,怎还生得这般俊俏。
小六一等人不解其意,一旁的惠明分明已是变了脸色,只听那俊郎男子摇扇开口道,
“多日不见,为兄极是挂念,便赠一杯清流送与吾弟,只是不知是不是在为兄脚下待得久了,连同找个楼层喝酒也喜欢找个被吾踩在脚下的。”
楼上佳公子所言话语,再闻惠明这般神色,场下众人听不出个所以然,小六等人早已是猜得透彻。
如今满洲十五城,有此雄厚财力豪掷百金面色不改,更是敢于这般与满洲二王爷冷嘲热讽,高上一头的人,除了满洲那个所处地界最为安定的大公子,再无第二人选。
如此一出好戏,不比那些舞女飞姿动人,随手便是百金阔绰的人物,无论在哪都是引人瞩目的焦点。
更枉论那人,执一把宽扇,生得俊俏神朗非凡。
端着酒屉楞楞站在二层楼的月儿姑娘有些犯难,那双会说话的眸子有些无助,转眼看向了静站台上之人,闻台上之人不动声色地轻点头颅,月儿姑娘方是沉下心来,盈起笑意往二层楼处走去。
入至阁内,月儿姑娘展颜笑意,缓缓迈动莲步,将酒屉置于桌上,拿起酒盏径自斟满,眸子扫过众人,只一眼便认出须敬酒之人。
这等人流场所,年纪轻轻便居花魁之位,要得自然不仅仅是极美样貌以及舞艺绝艳这般简单,更要得是有一双能够察言观色的眼睛,识大体知大变,方才走上花魁之位。
双手轻轻递至惠明身前,朱唇轻启莺啼之音开口道:“小女子敬官人一杯。”
美人在侧,看得下面众食客艳羡不已,恨不得冲上去取而代之。
却见惠明静静站在那里,不曾伸手接过酒盏。
这等得时间虽是极短,可这些目光注视之下,但凡不是立马接手,皆是显得非常漫长。
场下食客看着逐渐变了味道,这家伙,美人递至身前,装什么清高圣人?
离得最近的月儿姑娘端着酒盏,欠着身子,陡然嗅到一丝不同寻常地味道,偷摸摸打量身遭众人一眼,见众人神色如常并无变化,而是被敬酒之人,面容稍显僵硬。
笑意自脸上渐渐凝固,这敬酒,明显不是楼上之人所说那般简单。
惠明迟迟不动,只凝神盯着月儿姑娘手中酒盏,无视月儿姑娘那等姣好容貌。
场下食客看得泄气,渐而有人失望一叹,回了座位,自是惧于这楼上敢于挥手百两黄金的神秘身份,却加之饮酒,酒劲上头倒也壮着胆子骂了几句,极是扫兴。
三楼公子收起宽扇握在手中,见场下众食客这般情形,自是意料中事,俯身压在身前雕纹栏杆之上,吟吟笑道:“怎么?为兄敬酒,吾弟可是不情愿?”
继而站直身子,展扇自胸前一摇,摇起的轻风鼓动发梢,极是俊逸,看得场下不少妙龄芳心愫动,倾心不已。
苦意叹出声来:“吾弟这般冷漠,为兄甚是心痛啊。”
再出一言,惠明尽处下风,被动不已。
“既是不想饮,这百金又有何珍贵,只可惜了花容月貌的月儿姑娘白跑一趟,还劳烦月儿姑娘将这酒水洒了吧。”
看着三楼公子这般泫然欲泣的模样,不比看到美人吃苦一样同情,如此良兄,多是如父般可亲,不惜费百金敬酒,亦是挥金如土如此大笔挥毫,百两黄金换来的一杯酒,说洒就洒了?
只觉那三楼翩翩佳公子,潇洒自在情意深重,亦如谪仙不入尘世。
但观二楼所谓其弟,着实有些迂腐无情了些。
惠明眉头黑起,虽是竭力掩饰,却也全然掩饰不得。月儿姑娘正是处在这风眼最中,进退不得。
只待三楼公子说完,沉声笑而不动,惠明亦是不动,月儿姑娘同样举杯不敢有所动作。
看得奇异不解之时,惠明身后慕鸳突然握拳递至嘴前,轻轻咳了一声。
声音不响,场下所有食客皆听不得。
可惠明听得,月儿姑娘听得,以及楼上那位公子同样能够听得。
听得这声虚咳,三楼佳公子半哭半笑的表情不自觉滞了一瞬,停下手来静静扶在身前栏杆之上,眼中有一些异样凝重显现。
惠明亦是听到了身后咳音,陡然间回过神来,自是固起了神情,噙着笑意,自月儿姑娘手中接过酒盏,举至头顶以敬楼上人,朗声笑道:“兄长不惜掷下百金,末弟既惊又喜,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还请兄长莫要动怒,这杯酒,谢过兄长了!”
说着朝身前月儿姑娘一敬,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继而眸中闪亮,以极大的声道朗声道:“好酒,果真好酒!”
冲月儿姑娘笑道:“真乃花魁,月儿姑娘竟生得这般花容,方才远观不曾注意,如此近看来,名不虚传。”
月儿姑娘展颜轻笑,又施一礼,眸子倒是格外注意了惠明身后若无其事的小六一眼,见年轻面貌,眸中又是有诧异闪过,轻声回道:“官人谬赞了,小女子愧不敢当。”
目光有意移向桌上另一酒盏,故作不解假声问道:“只是月儿姑娘,吾有一事不解,既是敬酒,何来两个酒杯一说?”
不等月儿姑娘开口,惠明把玩着手中酒盏,朝上一瞥,笑道:“既是兄长敬酒,末弟岂有不回的道理,这一杯,还劳烦月儿姑娘帮我请回去。”
充斥笑意的惠明,月儿姑娘只觉话语如刀似剑,几欲将自己身躯切成数段,几经张嘴哑口无言。
“我出黄金二百两,劳烦月儿姑娘替我回敬楼上兄长。”
见月儿姑娘呆神不动,惠明气定神闲道。自是传入全场耳中,再次激起千层浪,一时又是嘈杂不已。
这兄弟二人,究竟是何等人物,出手这般不凡,纵是一方豪绅,怕也是要思量再三才敢这般挥手,可这二人,想都不想,好似随手丢掉一件不值钱的物件一般。
台上之人,同样变了脸色,这等情形,已不是自己所能意料到的,更不是自己所能左右的事情。
额头汗水,紧张不已,扭头看向台下幕后暗处,有一张普通面容,静静看着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见那张面容并未有何改变,台上之人心定不少,偷偷拭去额头汗水,稳下不住颤抖的双腿,视线再度看去。
自在众人灼灼目光之中,月儿姑娘硬着头皮取过桌上酒屉,正欲迈步离去之时,有声音传来,自是楼上公子开口说道:“吾弟有心了,何须麻烦别人,为兄下来便是。”
正是说着便听到有人缓缓走下楼梯来,一步一步,惠明亦是目不转睛凝神看着门口方向,只可看出如沐春风的笑意,不曾注意紧紧绷起的身体。
月儿姑娘端着酒屉,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目光之中,先是一个魁梧大汉入了房间中来,环视众人一眼,避开身形让身后之人走了进来。
执扇挡于胸前,楼上公子入房中来,一眼定在钟杜武身上,恍惚刹那,轻笑一声移身至月儿姑娘身前,俯身自月儿姑娘端着的酒屉上酒壶深深吸了一口,闭目陶醉道:“吾弟所言极是,果真是好酒。”
睁眼看向月儿姑娘,露出淡雅笑意,开口道:“月儿姑娘身上的胭脂味道,倒是比这酒水更香醇了些。”
这时,楼上公子方才将视线递给惠明身上,伸出手来轻轻拍几下惠明肩膀,笑道:“吾弟,多日不见,竟是在这碰到,真是缘分。”
“兄长亲身下楼,一定要细细注意脚下,莫一不小心栽了跟头,摔个跟头。”惠明说道。
公子点头,回道:“劳吾弟挂念了。”
二人相站相视,如此一看,确实几多相似的面孔,只是之前二者衣着迥异,二楼这位衣着朴素,多是风尘气息,没能注意到同样俊秀的面貌。
惠明自是笑脸相迎,开口问道:“只是不知兄长为何来此?好像是不太顺路吧?”
收扇摇头,叹道:“久闻青州繁华,慕名而来,便想四下走走,吾弟可有什么异议?”
“兄长开心便好。”惠明回道。
再扫身后周遭众人,看向惠明,笑道:“吾弟好手段,竟是招揽了各等神武,为兄很是忧心啊。”
待二人闲谈之时,小六偷偷移至钟杜武身侧,目光扫过公子身旁那魁梧大汉身上,细声问道:“可知底细?”
钟杜武亦是目光注视在那魁梧大汉身上,思来想去不曾见过这等人物,微微摇头回应。
正是交谈着,楼上公子竟是略过惠明,径自朝小六走来,小六神态自若,只静静看着其人朝自己走来。
待人走近站稳,小六轻施一礼,说道:“见过惠贤王爷。”
惠贤诧异一笑,问道:“认得我?”
明知故问,这等天下间,还有谁敢自称惠明王爷为吾弟,无非嫡长子惠贤一人。
点头,惠贤笑出声来,回道:“巧了,吾也认得你。”
小六惊神,惠贤再度开口道:“天衍都少年兵长,小六,我说得可对?”旋即举扇顶住自己下颌,沉思状,说道,“方才那声咳,是你吧?”
掩唇再咳几声,说道:“偶感风寒,实属无奈。”
惠贤摇头,笑道:“那小英雄还是得多多修养,多注意些身体了。”
“承蒙王爷关心。”小六回道。
惠贤亦是扭头看向站在那的月儿姑娘,笑着说道:“近些日子戒了酒水,这好酒奈何是喝不得了。”
再度看向小六,出声问道:“不如这杯酒,月儿姑娘替我敬给这位少年英雄如何?”
不及众人回应机会,惠贤摇扇,凑在小六耳畔,低声说道:“听闻近日,这天衍都可不怎么太平。”
话落,小六愣神不已,惠贤自是扭头,冲惠明丢下一句:“贤弟且先玩着,你我待到应到之地,再来一聚。”
惠明亦是回道:“不送。”
说罢,惠贤与那魁梧大汉出了房间,亦是没有逗留,只给了银票金叶,离了这万客楼。
针锋相对的气息,月儿姑娘暗自松下一口气,快步来至小六身前,酒杯递至身前,亦是抬起眸子深深打量着这个稚嫩少年,多是好奇神色。
小六凝着眉头,没有犹豫,接过酒杯,同样一饮而尽。
——
楼外,惠贤与那魁梧大汉走在人来衣往的街道上,受着嘈杂叫卖声,惠贤走在最前,听到身后魁梧大汉的话语。
“何易,尤文麾下先锋骑行使。”
惠贤看着前方,噙出笑意,漫不经心道:“其余人看出什么名堂没有?”
“不俗的剑者,身旁那个精瘦男子劲力不差,以及那个最幼少年,同样不弱。”魁梧大汉静声回应道。
“钟杜武,小六,尤文。”惠贤低声喃喃着,噙起笑意,漫不经心道:“我这弟弟,真是通天的好手段啊。”
街上众人熙熙攘攘,惠贤身后的魁梧汉子面相着实凶神恶煞了些,加之身上若有若无的煞气,路上行人皆是瞥一眼,微感心慌,有意稍微远离了二人。
惠贤走在前面,倒也不用辛苦挤出道路前行。
魁梧汉子跟在身后,出声问道:“就这样让他们平安去往满洲?”
“不然呢?”惠贤半回过头,只以余光看向身后魁梧汉子,依旧朝前走着。
魁梧汉子无言,自是认定一个答案,而惠贤自然也已经清楚魁梧汉子所想之事。
不曾待惠贤扭过头来时,身形不止,没能注意到身前不知何时迎面走来的一个丰腴女子,一不小心与那女子撞了个满怀。
那女子猝不及防,下意识娇声惊呼了一句,显然没有意料到眼前人没看到自己,脸磕在惠贤怀中,慌忙退了出来。
看着眼前女子极是娇羞的模样,惠贤携着笑意,歉声道:“姑娘,顾着交谈没有注意,真是不好意思。”
抬头望一眼惠贤,充斥笑意的俊逸面容,身材亦是挺拔,手执宽扇,实在是优雅翩翩了些,芳心顿时一跳,愈发有些羞涩起来,支吾道:“没……没事。”
说着,面上涌起一抹潮红,好似自己做错事一般,扭头跑来。
惠贤站在原地,看着跑去的身影,看一袭如瀑黑丝随跑动而舞着,颇为耐看,伸手抹一下胸前衣襟上沾染的些许胭脂,凑在鼻尖轻轻嗅了一下,摇头轻叹道:“真是不赖。”
旋即扭头看向魁梧汉子,面带嗔意,皱着眉头怪罪道:“方才撞到人,你怎么不提醒我?”
那魁梧汉子没有丝毫惶恐不安的样子,面无表情开口反问道:“你难道不是故意的吗?”
闻言,惠贤朗声笑了起来,宽扇一展,扇动发际飞舞,心情自是大为愉悦,随后迈步继续走来。
走着时,身后魁梧汉子听到惠贤说出话语:“虽说势如刀剑,但吾弟身边如今亦是藏龙卧虎,你能打一个钟杜武,难道还能打十个百个钟杜武不成?”
“何况,这种腌臜事,吾这地方王。”收扇握在掌中,踏步前行,长衫轻摆,丰神俊朗极为飘逸。
“也不屑去做。”
——
众食客的目光,随着惠贤的离去而落幕,开始各自吃着自己桌前的饭食,而那月儿姑娘依然是在小六一行人的雅间之中。
直至小六将敬酒一饮而尽,月儿姑娘目光有些呆滞,直直看着小六的稚嫩面孔。
喝完酒水,小六受着月儿姑娘炽热的眼神,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些异物,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疑声道:“怎么了?”
月儿姑娘方才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俏脸一红,垂下皓首连连摇头,端着酒屉向后退了几步。
这般小女人姿态,闻得周遭众人哄笑,小**下转眼看着,分外不解,手肘磕一下身旁鹤远,问道:“你笑什么?”
此时的月儿姑娘已是俏脸滴血,简直要把脑袋低到端着的酒屉里去,鹤远笑着看向这般娇羞的月儿姑娘,依旧是笑而不语。
终于是惠明出来解围,将酒杯当于酒屉之上,说道:“既然无事,月儿姑娘就先离去吧。”
如获特赦,月儿姑娘也顾不得什么礼节,垂着首端着酒屉溜溜跑了。
见小六懵懂无知神色,鹤远一把揽过小六,朝小六胸口擂了一拳,笑道:“行啊小子,这小姑娘看上你了。”
小六登时白了鹤远一眼,没有答话,这话说得真是可笑,第一次见面先且不说,见话都不曾说上一句,何来喜欢一说?难不成还是所谓的一见倾心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