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冲-动是魔-鬼。
做事不考虑后沟,绝对是要付出代价的。
或许是因许久未见沈瑄,孟十二郎一时激——动,心潮澎湃之下,热血上涌,不顾双方实力对比,脑袋发热的冲了上去。
美人是抱到了,后果也是相当严重的。
翌日,大宁镇守,一等伯孟,托病旷工了。
一把手告病是件大事。
大宁都指挥使朱旺亲自登门,还带着城中最有名的良医,一来探望病情,二来借机联络一下同上司的感情。
进了伯爵府,朱旺被引至正堂,没见到孟,却见到了一身蓝色常服的定国公沈瑄。
朱旺顿时一愣,定国公怎会在大宁?还是在兴宁伯的府中?
思及边塞出现的几股鞑子骑兵,朱旺顿悟,一定事关朝廷-军-事-机-密,否则,定国公前来大宁,怎么大宁都指挥使司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完全不符合常理。
自以为得出了最正确的答案,朱旺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抱拳道:“下官见过国公爷。”
沈瑄颔首,问明朱旺登门拜访的理由,代孟表示了感谢。
沈瑄的主人姿态,令朱旺颇为疑惑。
这里是兴宁伯府,不是定国公府,没错吧?
现下的情形该如何解释?
或许是沈瑄的态度过于自然,朱旺的所有疑问都压在了心中,始终没有问出口。
几句寒暄之后,见沈瑄没有多谈的意思,朱旺很快告辞,请来的良医也没能发挥作用。
朱旺勇武过人,胸有谋略,在军中颇有声望,曾一度被宁王朱权重用。
在永乐帝登基后,朱旺一直稳坐大宁都指挥使一职,即便张贵最嚣张的时候,也只是受到排挤,没有被顶替下去,足见其政-治-嗅-觉-敏锐,手段同样不低。
认定沈瑄有要事同孟相商,兴宁伯突然托病的举动便有了解释。
为使消息不外传,必然要隐秘行事。鞑子诡谲,难保不会有一两个探子混在商队中-进——入-大宁,打探消息。察觉到任何蛛丝马迹,都会影响到边军的行动。
定国公到大宁一事,定要保密!
心下打定主意,出府之后,朱旺特地叮嘱良医,不得将今日之事泄-露出去。
良医再三保证,绝不说一个字。朱旺仍不放心,干脆遣亲卫跟着良医,寸步不离,谨防出现任何差错。
良医有苦难言,出——入——家门,医馆坐诊,身后都站着个凶神恶煞的军汉,生意冷清不说,巨大压力之下,险些神经衰弱。
直到沈瑄返回北京,军汉才被朱旺召回。
在那之前,被紧迫盯人的良医,仍要继续同压力抗争。
送走了朱旺,沈瑄返身回到三堂东厢。
推开房门,迈步走进室内,临窗的案牍上,摊开的十数张宣纸墨迹已干。山水屏风之后,一夜未曾合眼的孟睡得正香。
松开的里衣领口,散乱在枕上的黑发,柔和了观者的双眸。
坐在榻边,沈瑄翻开道衍赠给孟的易经,自未批注处开始研读。
厢房内很安静,只有铜制香炉内,飘散出淡淡的清香。
窗外传来一阵蝉鸣,入秋之后,吵嚷了一夏的知了,也将渐渐息声。
孟睡得很沉,已近未时,仍未醒来。
看了一下漏壶,沈瑄俯身,修长的手指梳过枕上的黑发,擦过微红的眼角,托起孟的颈项和肩膀,将他抱了起来。
“十二郎,醒醒。”
低沉的声音滑过耳边,昏沉中,像是有几片羽毛轻轻刷过心头。
孟分不清是在做梦还是现实,闭着眼睛恩了一声,顺势靠在沈瑄肩上,又轻声打起了呼噜。
沈瑄有些无奈,宠着,还是叫醒?
拍了拍孟的背,趴在肩上的人,竟像只猫一般蹭着鼻子和脸颊,就是不肯睁眼。
沙场上战无不胜的定国公没辙了,只能继续拍着孟的背部,好歹将人叫醒,用过了饭再睡。
至于吃了就睡,最适合养膘的问题,定国公表示,十二郎太瘦,还是胖点好。
在沈瑄的不懈努力之下,孟终于醒了,懒洋洋的打了哈欠,眼睛半睁半闭,不是沈瑄拉着,随时可能再栽倒,直接睡过去。
厢房的门被推开,侍人送来热水,漱过口,温热的面巾覆在脸上,孟深吸一口气,迷糊的脑袋终于清醒。
半捂着脸,只露出一双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的国公爷,暗暗撇嘴。
这位之前说什么来着?
守礼之人?自己竟然还信了?
放下布巾,托着下巴,色令智昏还是太傻太天真?
侯二代的厚黑程度,显然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这算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不对。
撞大运拣着了?更不对。
脑袋里一团浆糊,突然想起什么,耳根一阵发热,又把布巾捂脸上了。
“怎么了?”
见孟迟迟不出声,捂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沈瑄皱眉,握住他的手腕,用力拉开,然后愣住了。
措手不及之下,脸红成了苹果。
孟磨牙,转头,丢人啊!
头转到一半,下巴却被扣住,眼前一黑,唇被堵住了。
孟的脑袋又开始发昏。
气氛刚刚好,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
伴随着不甚规律的咕噜沈声,xx蒂克顿时被扔到墙角种——蘑——菇——去了。
侯二代单手撑在孟的头侧,沉默五秒,突然嘴角一弯,埋首在孟某人的颈间,低声笑了起来。
孟眯眼。
很好笑?
没有回答,伴随着又一阵咕噜声,抖肩的幅度迅速加大。
孟:“……”
他怎么从没发现,某人的笑点这么低?
终于,国公爷笑够了,抬起头,眸-色-如墨,唇愈发-鲜-红。
若不是牢记之前的教训,孟十二郎有极大可能扑上去咬一口。
好在狼占据了上风,否则,后果如何,当真很难预料。
“起身吧,一起用饭。”
沈瑄让开,孟丢开布巾,下榻。
不用到都司衙门办公,在家用不着穿公服。
一件圆领蓝袍,腰束花犀带,足矣。
不出府,也无需带上腰牌。
发髻太过麻烦,刚想找根布条一绑了事,却被按住了肩膀。
白皙的手指在乌黑的发间-穿-梭,动作有些生疏,却带着更多的亲近与呵护。
侯二代的举动有些突然,孟眨眨眼,“子玉?”
“别动。”
好吧,不动。
孟十二郎-挺-直-腰-背,一动不敢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束发,结发。
即便告诉自己要镇定,仍是心头发颤。
干脆闭上双眼,感觉却愈发额清晰。
不想动,也不想出声。只想这一刻延续下去,一直。知道不可能,而仍旧如此希望。
许久,门外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
孟恍然回神,睁开眼,恰好撞进一双黑色的眸子。
不及回神,手中一片温凉,在孟家没能送出的鸾凤配,正躺在他的掌心。
皱了一下眉,刚要张口,却被沈瑄扣住手腕,“三书六礼,俱已齐备,十二郎还要推辞?莫非对瑄不是真心?”
孟瞪眼,胡说八道!信不信他真咬人?
“那就收着。”沈瑄直起身,手指擦过孟颈边,“择吉日,瑄再拜会十二郎家中。”
国公爷一锤定音,孟伯爷摩挲着手中的温玉,张开嘴,话却堵在了嗓子眼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说不出,便不说。
心一横,拽着沈瑄的衣领,直接亲了上去。
片刻,门外传来侍人的声音。
沈瑄抬头,挑眉,笑容迷花了孟的眼,“十二郎心意如此,瑄甚悦之。”
孟:“……”
他的确一直畅想着同美人的未来,可眼前的情形,无论怎么看,都像是被拐了吧?
到底是亏了还是赚了?
苦思无解,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悲愤。
不能抓过侯二代咬一口,只能化悲愤为食-欲,在侍人仿佛见鬼的表情中,横扫碗盘,生平第一次,在饭桌上赢过了沈姓国公爷。
看着空空的碗碟,再看看撑得满地溜达的孟某人,国公爷开始思考一个很有深度的人生问题,找了这位,他到底是什么眼光?
沈瑄在大宁城停留三日,孟也旷工三天。
定国公不离开,兴宁伯明显没有工作的时间和兴趣、
一把手旷工不干活,为保证办事效率,下边的人只能加倍努力。
以朱旺为首,短短三天时间内,大宁都司上下集体荣升国宝。有了对比,众人才发现,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兴宁伯,个人能力有多强悍。
第四天,孟送走了沈瑄,出现在都司衙门时,都司上下立刻燃放鞭炮以示庆祝。
少了孟这个一把手,当真是玩不转。
习惯了高效快速的办公方式,再回到以往的工作模式,别说二把手三把手们,连底下的文书小吏都要皱眉。
在兴宁伯的带领下,接二连三发掘出了工作狂的潜质。如果朱元璋还活着,大宁都司上下定会遭到重点表扬。
如有他省官员前来学习先进经验,定会被衙门里高涨的工作热情所震撼。
衙门往来之人,各个脚步如飞,争分夺秒。
掌印之人,运笔如飞,一言不和,直接用拳头讨论真理。
一阵拳声腿风,解决公务,也顺便减压。
这是一群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人,时刻战斗在岗位第一线的斗士。
不是朱旺等人天生如此,只因工作和绩效奖金直接挂钩。
兴宁伯是谁?简在帝心的猛人,带着大宁都司和边军一同发家的厚道人。
在他手底下干活,只要努力,就能得到回报。若是不努力,多少人排着队等着竞争上岗。
激烈竞争之下,大宁都司的工作效率,自然如火箭一般极速飞升。
以大宁为参照,伴随着人员被陆续借调,高效快捷的办公方式呈扇形向周边辐-射。蓟州,辽东,开原,广宁,宣府,顺天八府,各司衙门,都开始大踏步向前迈进。
别人都在狂热的向前飞奔,汗水洒了一路,自己慢悠悠迈着八字步龟速前进,被落下一大截,饶是脸皮再厚也撑不住。
潜移默化之下,南京和北京官员的工作模式和节奏变得极为不同,进而造成了许多问题……
北京的官员调到南京,报道之后开始工作,马上黑脸。明明半个时辰就能完成的事情,非要拖到一天,一天不行就两天,简直是浪费时间,浪费朝廷的金钱,更是浪费个人生命!此等风气万不能助长,挽起袖子,上疏,弹劾!
南京的官员转调北京,同样不习惯,到衙门里上班,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君子风度呢?士大夫的潇洒呢?统统不见。堂官和推官撸胳膊挽袖子,六部天官拍桌子摔凳子,为的不是圣人之言,而是该向往来商队征收多少税额,明年春耕该种什么,边军到草原上“淘换”畜群的成果如何,诸如此类,简直是有辱斯文!弹劾,必须弹劾!
南北两京的争吵,贯——穿了整个永乐朝,也成为了大明官场上的又一道独特风景线。
作为始作俑者的孟,却鲜少被提及。毕竟,有赵纬和陈瑛的先例,言官们都有了一个共识,没事少惹兴宁伯,这位绝对是属不倒翁的,没有一拳砸穿钢板的本事,千万别自找没趣,撞破了脑袋,可没有救护车。
整个九月,孟一直在忙。
巩固了边防,派人乘船南下,加入郑和下东洋的船队,临近十月,仍是闲不下来。
在考察过大宁的儒学和周围里乡的私塾之后,孟上疏朝廷,请在大宁设立儒学和卫学。
训导和儒师都是现成,锦衣卫正在朝堂里过筛子,隔三差五就有倒霉蛋被发到边远地区支教戍边。尤其是近段时间,南来的队伍络绎不绝,大宁的人才绝对不缺。只要朝廷许可,孟有绝对的信心将儒学和卫学办好、
依奏疏所写,学中除招收边民和边军子弟,还为归附的鞑靼和女真部落留有名额。部落首领和军官子弟,通过考核,都可入学。考试不过,也能旁听。即便是不走科举武举,能学习汉字,读懂汉文,回到部落之后,也是名副其实的文化人。
大明考核官员政绩,办学教化乡里,是极为重要的一项。
教化蛮夷,同样是帝王的功德。
孟此举,契合了朱棣心思,申请被很快批准,朝廷还派来了数名儒师,助孟办学。
实际上,孟计划中的办学,同永乐帝所想还是有些出入。但在事情未成之前,绝不能漏出半丝口风,除了沈瑄,连道衍都不知道他的真正意图。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知道几百年后的历史,并在尝试加以改变。
朝廷派遣的教师团队尚未从京城出发,郑和率领的船队已从宁波起航,沿海图指引,驶往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日本。
由于想搭乘顺风船的人员过多,船只的数量增加到近两百艘,人员数量接近三万人。
船帆扬起,郑和站在船头,表情坚毅,很是雄壮威武。
待船队驶出海港,破浪远行,威武的郑公公终于脸色一变,猛的扑向了船舷。
同他一样的,还有作为副使的王景弘。
吐完了,郑和坐到甲板上,漱口之后,取出瓷瓶,倒了一粒丸药送进嘴里,冲鼻的苦味,总算是缓解了胃里的翻江倒海。
王景弘眼巴巴瞅着,出于同僚轻易,郑公公友情赠送两粒,再多就没有了。
吃过药,缓解了晕船症状,见郑和正迎风流泪,王景弘很是诧异,“郑公公这是为何?”
“咱家想起赠药的赵院判,故而流泪。”
“是为感激?”
“自然。”
王景弘:“……”
既是感激,这幅咬牙切齿的样子是为哪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