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绳枪出现了,燧发枪还会远吗?
三段式射击法问世了,神机营能不神功盖世吗?
孟接过亲卫手中的鸟铳,嘴角差点咧到耳根。
火铳上带着未散去的火药味,沉甸甸的,有些烫手。
铳托,准门,铳机的构造,已有了后世步枪的雏形。美中不足在于,以预燃火绳发射,前装铅弹,有效射程在不到一百五十米。超过这个距离,绝对是天女散花,指东打西。除了被瞄准的靶子,铁珠飞到哪个方向都有可能。
询问过填入火药和子弹的步骤,孟平举起鸟铳,对准前方,大有亲自体验鸟铳威力之意。
杂造局副使和亲卫顿时一惊,立刻上前组织。
“伯爷不可!”
“伯爷小心!”
孟皱眉,放下火铳,“怎么回事?”
“伯爷,此铳尚在改进中,射击超过十次即有可能炸膛。”
“不能吧?”
十次就炸,这么不禁用,莫非是个样子货?
想到这里,看向迪亚士的目光变得不善起来。他是不差钱,但拿个样子货物搪塞,以为他不会翻脸揍人吗?
迪亚士被看得打了个冷战,想起孟威胁他的话,连忙说道:“爵爷,可以改进,完全可以改进,我向神发誓!”
孟没理他,转而询问杂造局大使,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回伯爷,应是制造火铳使用的材料。”
能在大宁杂造局的领导班子里有一席之地,光会做官不行,必修精通相关制造工艺,在上司询问新产品优劣时,能说出个子丑寅卯,不是一问三不知。
“材料?”
“是。”
待火铳不再烫手,杂造局副使示意孟摸一下铳-身-内部。
“因铁材所限,工匠们也无太好的办法。”
看着沾了一层黑灰的手指,孟默然了。
枪筒外表打磨得像模像样,内——壁-却像月球表面,散热不均匀,难怪发射的次数多了就要炸膛。
炒铁工艺相对落后,没有锻压机器,全凭手工打磨,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理解归理解,问题一定要想办法解决。
动不动就炸膛,无法真正发挥火器的威力,对使用火铳的边军也是不小的威胁。
在交战中负伤,是勇猛的象征,被手里的兵器所伤,算怎么回事?
火炮炸膛,可以-套-用-子-炮。
火铳炸膛,难不成要用两个枪筒?
完全是天方夜谭,开时代玩笑。
孟不是专业人才,想不到太好的办法,但他有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此乃万世不变的真理。
红毛都能被掰到火器发明家的道路上,促使杂造局里的专业人才,努力开动脑筋,更是不在话下。
“劳烦副使再想想办法。”
“伯爷不说,卑职也一定尽力。”
“副使可告知制造火铳的工匠,若是能想出改善鸟铳的方法,一旦得用,本官定有重赏。”
“卑职遵命。”
兴宁伯说重赏,给的钱钞布帛必定不少。
杂造局副使心中火热,带着对钱途的美好期望,捧着鸟铳,飞速赶回工坊。早一步得出改进的方法,荷包就能早一点鼓起来。即便工匠拿大头,作为带领工匠研发创新的上司,一样会得到奖励。
谁会嫌自己钱多?
杂造局副使走了,迪亚士被遗忘了。本来该是主角,却连三流配角都没当上
尊贵的爵爷对新火铳似乎不太满意,酬劳不敢想,日常待遇会不会因此下降?
开口问问?揉揉肯定青了后背,会不会再被爵爷身边的勇士踹飞?
迪亚士抓着头发,想问又不敢问,正苦闷不已,耳边却传来了天籁之音。
“迪亚士先生,本官对鸟铳的图纸还算满意。”
火铳炸膛是材料的问题,同迪亚士给出的设计图纸没多大关系。
孟表示,迪亚士画出了鸟铳的图纸对他有很大帮助,为表示感谢,迪亚士的伙食待遇提高一级,还将获得三匹丝绸两套瓷器的酬劳。
迪亚士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晕了。
三匹丝绸,两套瓷器,不是三匹棉布,两个瓷碗?
“然。”孟道,“迪亚士先生先后献出火炮和新式火铳制造之法,这些只是部分酬劳。”
迪亚士激动得满脸通红,“爵爷,您真是太慷慨了!”
“我们是朋友。”孟笑得格外亲切,“若能进一步改进鸟铳,你能得到更多的丝绸和瓷器,我保证。”
“我向天神发誓,一定用尽全力,完成爵爷的要求!”
孟点头,果然,同红毛打交道,其他都是虚的,只有利益最为可靠。
永乐三年十二月甲戌,大宁杂造局造终于找出了能改造枪膛,延缓火铳炸膛的方法。
亲自查验之后,孟认为此法可用,就是太过耗费人力。
有工坊里的熟手提出,可尝试改进炒铁熔铁之法。
孟询问了杂造局大使和副使的意见,决定双管齐下,一方面分批制造鸟铳,以人力打磨枪膛,工坊里的工匠不够,可以从他处-抽-调,或是以工坊里的杂役充当。
另一方面,将大宁杂造局遇到的问题告知沈瑄和朱高煦。改进冶铁工艺,不是拍脑袋就能做到的,他能动用的资源着实有限,只凭大宁杂造局的工匠肯定不行。只能拉上沈瑄和朱高煦帮忙,如此一来,钱财和人才都起不必发愁了。
孟的第一目标是遵化。
朝廷流放犯人到遵化,基本都是炒铁,遵化工匠的理论和动手能力定然高于他处。
遵化在顺天府辖下,想从遵化-抽-调工匠,除了沈瑄,没人能帮忙。
如果朱高燧还在开原,辽东的铁矿和工匠也是不错的选择。可惜朱高燧去南京朝拜老爹,至今未归,辽东镇守孟善说是他的朋友,涉及到利益方面,未必好说话。
以己度人,孟认为,没有一定把握还是别向孟善开口的好,毕竟能交到一个朋友不容易。
信送出不久,接连得到了回音。
朱高煦很痛快,借人借钱都没问题,谁让大家是好朋友?另外,他提醒孟,北京兵仗局总领太监白彦回就在大宁,预期舍近求远,不如到兵仗局走走门路。
孟叹了口气,朱高煦是好心,出的主意却不可取。
北京兵仗局的职责就是制造和改进火器,白彦回也不难说话,这些他都清楚。鸟铳改进完成必定要献给天子,他也明白。
之所以没在第一时间上门求助,只因拿不准,情况报上去,手里的工匠会不会被一锅端。被永乐帝和他儿子剥削这么多回,再不长记性,脖子上顶着的不是脑袋,是窝瓜。
放下朱高煦的回信,拆开北京送来的信件,展开散发着墨香的信纸,孟皱起了眉头。
字体刚劲,下笔如锋,堪称大家。
许诺从遵化-抽-调-工匠,不日前往当年,也合乎心意。
问题是,信上所书,压根不是沈瑄的笔迹。
翻到第二页,看明落款,眉间打成了死结。
魏国公徐辉祖,朱棣的大舅子,敢敲永乐帝闷棍的猛人?
明明信是写给沈瑄的,怎么会到魏国公手里?
叫来送信的高福,孟开口便问:“这是怎么回事?”
“回伯爷,信是国公爷拿给魏国公看的,国公爷告知卑下,若伯爷问起,便说是他的意思,照信上所言行事即可。”
“国公爷真这么说?”
“卑下不敢欺瞒伯爷。”
沈瑄拿给魏国公看的?
捏了捏鼻根,一时间,实在猜不透他的用意。正如当初他送给自己一个空匣子,自己也猜测了多种可能,事后证明,同国公爷的真实意图完全背道而驰。
不过,沈瑄不会害他。
这一点,孟始终坚信。
挥手令亲卫退下,孟又拿起信纸仔细看了一遍,心头一动,再翻开朱高煦的来信,两相比较,脑海里隐约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顿时一凛。
告知兵仗局,按魏国公所言行事……上报天子?
孟猛然起身,握着双手在室内踱步。
莫非是在提醒他,朝中又有人要找他麻烦,盯准的就是火器?
希望是自己多心,但多心总比事到临头手忙脚乱的好。
又仔细看过两封来信,更深的意思,他暂且猜不出,但提醒他将大宁制造火铳,改进制铁之法上报天子,绝对没错的。
兵仗局,顺天府。
白彦回,魏国公。
大宁,南京。
制造鸟铳一事,在杂造局里不是机密,传入京城却不会这么快。
会是锦衣卫?孟摇摇头,如果真是锦衣卫,此刻驾帖早上门了。
孟停下脚步,磨了磨槽牙,到底是谁想找他麻烦,还真不好猜。
大宁是块肥肉,毋庸置疑。
宁王朱权被安置到南昌之后,大宁并未设立布政使司,也没有按察使司,政-务-军-务-皆由大宁都指挥使司管辖。
以往,大宁荒凉,时常要靠朝廷周济,自然无人关注。
如今大宁开互市,大规模开垦荒田,鼓励边民放牧,同归附部落和女真贸易,日渐富裕,粮税堪称北疆之首,有人想摘果子,不稀奇。
理由也很正当,天子要迁都北京,大宁不再只是边塞要冲,更是北方经济要地,只设立都指挥使司,一切实行-军-管,不合适。
之前,朝廷隐隐有风声传出,要在大宁设立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由南京直接派人。
孟并不抵触,真要来,他接着就是。
天子迁都之后,曾为北平行都司的大宁自然不能全部掌控在武将手中,朱棣本人也不会乐意。
只是他没想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而且,对方的目的恐怕不只是在大宁新设衙门,派遣官员,之前在大宁说一不二的都指挥使司,才是最终要下手的目标。
想想也对,不把大宁都指挥使司打趴下,即便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设立,也是个橡皮擦的职能,无论是想大展拳脚为国效力,还是浑水摸鱼多捞些好处,都无法得偿所愿。
要达到目的,必须设法削弱大宁都指挥使司的权力,如果能将管事的拉下来几个,那就更好了。
孟目标最大,想扳倒大宁都司,想忽略他都不可能。
大宁的发展着实是太快了,单以都司管理,的确有些力不从心。设立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是必然。有人就是抓住了这点,才会有恃无恐。涉及到天子之意,便是朱高煦兄弟和沈瑄都无法在明面上帮忙。
孟觉得憋闷,却也无法,皇-权-时代,这就是现实。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拿上鸟铳的图纸,到北京兵仗局临时设立在大宁的衙门走一趟。
图纸到了兵仗局,肯定是要不回来了。但先保存自己,不给别人找麻烦的借口,才是上策。
“来人!”
就在孟策马赶往兵仗局,计划同白彦回白公公进行友好会晤的同时,一封弹劾大宁镇守及大宁都司的奏疏,已经通政使司封存,送入了皇宫。
奉天殿西暖阁内,朱棣一身明黄色常服,坐在御案之后。
翻开放在上方的一封奏疏,一目十行的看过,面色一沉。
“侯显。”
“奴婢在。”
“今天,司礼监是哪个当值?”
侯显顿了两秒,回道:“回陛下,是卫荣。”
“金陵的?”
“陛下,是王府旧人。”
“王府出来的?”朱棣冷笑,“忠心没有,能耐倒是不小。”
这话不对。
侯显躬着身,不敢接话,瞄一眼天子手里的奏疏,心中有了猜测。若真如此,当真是胆大包天,活够了。
“你去,把卫荣给朕叫来,朕有话问他。”
“奴婢遵命。”
侯显退出暖阁,带着两个小太监,就找到了卫荣当值的阁房。
“卫掌印,天子宣召,和咱家走吧。”
卫荣手一抖,表面故作镇定,心中却打起了鼓。
莫不是,被发现了?
他只是将通政使司送来的奏疏换了个前后,平日里天子也不会计较这个,难道……想起文渊阁给他传信的笔吏,再看侯显的样子,卫荣终于意识到,收的那几锭银子,怕是会成了他的催命符。
“侯公公,天子那里……”
卫荣陪着笑脸,想从侯显嘴里探一探消息,侯显压根不理他,走在前边,头也不回。卫掌印嘴里暗骂,脚下却要快步跟上。一路到了西暖阁,别说侯显,就是跟着他的两个小宦官,也是一言不发。
“陛下,卫荣带到。”
“让他给朕滚进来!”
怒喝从暖阁内传出,卫荣当即脚软了。
最后,是侯显架着他进了暖阁,跪地叩头,一封奏疏劈头盖脸砸下来。
“说!”
朱棣也不说原因,只让卫荣自己说。
卫荣颤抖着身子,看到奏疏上不甚明显的标记,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这封奏疏,恰是弹劾孟那封,原本该放在最下,却被卫荣动手,放到了第三封。
第一封,是从安南送回的消息,第二封,是河南山东州县发天灾之事,第三封,便是弹劾大宁的奏疏。
收买卫荣的人,也算是用心良苦。
不说能把准朱棣的脉,也对他的性格了解五六分。
有了前两封奏疏打底,朱棣的心情定然不会好,再看到大宁的种种不法,欺君罔上,定是会火冒三丈。
拥有权力的人,最忌讳的就是被觊觎权力。
弹劾大宁都司-私-设-刑-堂,擅役边民,虚报屯田开荒之数,欺君罔上。大宁镇守罔顾礼法,私造火器,截留税收,结交鞑子,图谋不轨。
每一条,都能轻易燃起朱棣的火气。
朱棣果然喷火了,但喷火的对象,却不是孟和大宁都司,正相反,是出头弹劾大宁的礼部尚书,以及收买卫荣,私窥圣意的朝中大臣!
“好,当真很好。”朱棣怒极,“拉他下去,朕不想再见到他。”
“奴婢遵命。”
卫荣被堵住嘴,一声饶命没能出口,或许该说,永远不能出口了。
“宣锦衣卫指挥使杨铎。”朱棣靠在龙椅上,一声冷笑,他的确有意在大宁设立布政使司,有人却想借他的手,扳倒大宁都司,谋取私利。
“当朕是傻子吗?”
朱家人有一个众所周知的优点,护短。
沈瑄是朱棣的义子,是在朱棣身边长大的,孟同沈瑄关系不一般,自然而然,也更被划拉到朱棣的护短范围之内。
这并非意味着朱棣对大宁-私-造-火器一事不予追究,但在他的观念中,这属于朱家内部问题,旁人敢插手,借题发挥,就别怪他抄刀子砍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