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永乐帝敕令,孟立刻前往大宁都指挥使司,将手头未完成的工作做了相关安排。
“杂造局的火器工坊,刘佥事一定不能放松。遇到麻烦,可以拿着本官的帖子拜访兵仗局的白公公。”
“卑职遵命。”
“春耕的事情,马同知和徐佥事多费心。
“是。”
“朝廷调三千守军,其后或仍有敕令下达,本官此次进京,先带一千五百兵卒,余下按定期出发即可。”
“是。”
“此行未知归期,夏季互市,诸位需当尽心,有兀良哈首领,辽东军民指挥使司上下前来,也当尽心安排。若有草原部落归附,可报知顺天,听从定国公之令。定国公若南下,报知魏国公。更有未定之事,汉王在,则快马飞驰宣府,赵王归藩,便报之开原。”
“属下听令。”
“余下之事,诸位可自定。另,朝廷有意设大宁布政使司,若接到敕令,当以礼相迎。”话到这里,孟顿了顿,略微压低了声音,“若是来者不善,故意找麻烦,也无需忍气吞声。陛下设大宁布政使司是为政令通行,诸位该怎么做,心里有数就成。”
朱旺等人坐在堂中,沉吟片刻,明白了孟话中所指。
在大宁设立布政使司,是为了更好的发展,不是忌讳大宁都指挥使司-专——权,更不是为了下绊子。
朝廷派来的官员,实干派则好,有其他心思,脚没站稳就想挑起事端,不必客气,下马威绊脚绳,挖坑下黑脚,换着来。
“大宁能有今日,全仰仗上下一心。”
大宁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局面,来帮忙便罢,来找麻烦的,立着来,横着送走!
永乐帝要迁都北京,大宁开原广宁三地,俨然成为了皇帝手里的钱袋子,大宁更是重中之重。
敢朝皇帝的钱袋子下手,收拾掐起来,绝对是挖坑填土无压力。
有背景如何。大腿粗得过皇帝?
何况,孟讲得明白,不是谁来都要埋坑里,只有那些不干实事,使鬼蜮伎俩的,才是下手的目标。人扔坑里埋上,说不定还会遭到表扬。
与孟共事至今,大宁都司上下,说话办事都受到了一定影响。
大步朝前走时,都会留意一下前方是不是有石头硌脚,块小,一脚踢开,块大,找人一起搬。
亲密无间说不上,联手排除外来的干扰因素,却符合都司上下的共同利益。
天子的意思,没人能够违背。
分出布政之权没问题。打着朝廷的幌子踩线过界,坚决不行。
一颗外来的-老-鼠-屎,企图坏了一锅的鲜汤,痴心妄想!
必须一爪子拍死!
“伯爷放心,下官等定当尽心竭力,报效天子,守土卫边。”
孟颔首道:“如此,本官便可放心南下。”
“伯爷此行,可要将火器队带上?”
“带着。”孟道,“组建火器队本为守边之用,汉王已经知晓,且本官已上疏朝廷,应当无碍。”
“火器队可列入调军名册?”
“不入。”孟摇头,“不过五十人,只当是本官的亲卫。”
朱指挥没有再问,转而与一同负责练兵的大宁都指挥同知商量,该调哪卫边军南下。
大宁辖下诸卫同鬼力赤掌控的草原地域直接接壤,边军大规模调动,很可能引来鞑子的窥-伺。
目前只是两三千人还好,朝廷一旦正式对安南动兵,调遣的边军数量最少也是万余。即便会有余丁补充,仍是个不小的缺漏。
“可以先垛集壮丁。”孟知道这点,他也头疼,“不归入守城军队,先安排屯田,春耕间隙操练,录好名册送到北京,魏国公奉皇命在顺天府练兵,只要他点头,问题不大。”
朱旺等人互相看看,暂时只能这样。
好在大宁实力今非昔比,有佛郎机炮和虎蹲炮装备边塞,火雷和火药的存量相当充裕,真有鞑子前来犯边,纵然新丁多些,凭借火器和战车地堡也能应对。
大不了不出城,直接在城头开炮,投掷火雷。
鬼力赤的骑兵总不可能飞上来吧?
“朱指挥此言倒是提醒了本官。”孟敲敲额头,“边卫的-敌-台-寨堡一定要加固。春耕时多派遣边军巡卫,遇警立刻点燃烽火,护卫边民躲入寨堡,以固守为本。”
大宁地界上驻扎着兀良哈三卫,一旦烽火点燃,壮汉们定会第一时间出击。以近段时间壮汉们的表现来看,大宁城的安全不用担忧。只是壮汉们擅长是进攻,不擅长防守,为保全边民,大宁都司才定下以守为主的策略。
“伯爷放心,下官等定不负所托。”
“诸位办事,本官放心。”
孟又提出,现有的寨堡应尽快加固,守卫关隘的人手不足,暂且先用木石堵住,设置火炮,日夜巡逻。堵不住,便挖掘深沟,预设木刺,遇到鞑子来犯,轰不死也要坑死。
想到大宁打谷草,门都没有!
商讨之后,众人都认为此计可行。推广到辖下边卫,不能全盘照搬,也可作为参考。
计定,众人各自领命离开。
孟回到伯府,提笔将今天所议之事,拣重要几项写成书信,分别送往宣府和北京。
沈瑄能不能看到,无法确定,给汉王提个醒是必须。至于魏国公那里,算是做个报备。以徐辉祖的军事水平,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但经沈瑄提点,遇有重大决策或对卫边有益之事,孟都会给北京送消息。
有备无患。
徐辉祖知道了,北京行部自然知晓。再给皇帝上疏,便少了许多波折。
南京六部看他不顺眼,遇到和他相关的事情,总要挑刺。北京行部一样看他不顺眼,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再不愿意,也要站在他这一边。
孟不惧同文官打嘴仗,却不愿意在无谓的争吵中浪费时间。
边防奏疏递上去,南京六部找茬,自有北京行部上去替他扛。
不厚道?
非也,此为共建美好社会,分工合作。
南北两京六部,十二位天官,二十四位侍郎,撸胳膊挽袖子,踹凳掀桌,吵架-群-殴的场面,绝对是难得一见的盛景。
躬逢盛世,自当同乐。
孟表示,他是一心为国,绝对没有看热闹敲边鼓,借刀杀人的想法。
放下笔,吹干纸上的墨迹,撇撇嘴,好吧,只有那么一点点。
谁让某些人总喜欢把他当成软柿子捏?
要知道,柿子再软,也是有脾气的。
被盖了“奸佞”的大戳,洗也洗不掉,不做点对得起这两个字的实际行动,未免辜负了给他盖戳的忠义之士。
信送出大宁,孟立即打点行装,动身南下。
此行所带一千五百边军,多是骑兵,本该同列其中的陈虎,不久前因过调至行太仆寺,虽官职俸禄未变,前途却是彻底暗淡。
边军的荣耀和前程,都要凭战功积累。
行太仆寺的职责是养马,马养得再好,也和战功搭不上边。
于部分边军而言,行太仆寺是个相当不错的养老之地,也是一些世袭父职,怯于厮杀之人所向往的地方。对正当壮年,且以战功走到今日的陈虎来说,这道调令无异于晴天霹雳。
千户就是他的终点,想再进一步,难如登天。
得知此事,孟没有多言。
自孟重九去世,陈虎离开孟家屯之后,两人已是形同陌路。他不会刻意打压陈虎,也不会额外提携。
路是自己走的,怎么走,朝哪个方向走,都是自己选的。
逝者已逝,想弥补是不可能的。
错误已经犯下,每当想起长眠于地下的老人,孟还是会忍不住咬牙。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来到陌生时代,举步维艰。除了家人,孟重九第一个向他伸出援手。纵然老人有他自己的打算,他仍十分感激,其后的种种,更使他对老人怀抱着敬意。
或许,他没有立场怪罪陈虎。但他不会再同陈虎做兄弟,今生今世都不再可能。
临行之前,孟从杂造局和兵仗局的库房里-调-拨-三十支火铳,两门火炮,并将工匠造出的五支短铳全部带上。
一千多人的队伍行出大宁城,都司上下均来送行。
路旁田间,边民和屯田的守军已忙着春耕。
孟下令,绕过阡陌,不许踩踏一株秧苗。
“纵马坏田者,以军法处置,绝不轻饶!”
“卑下遵命!”
出大宁,过顺天,下河间。
一千五百多军汉,骑兵在前,步卒在后,护卫着居中的大车,浩浩然向南方行去。
官道平坦,孟始终坚持骑马。进入山东,路况改变,人渐渐稠密,队伍行进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孟终于离开马背,坐上了马车。
缓解一些疲累,顺便避开沿途拜会的州官。
官-场-上的规则,他明白。但礼贤下士,广交朋友,不符合他的身份,会引来麻烦。
没有减震系统,马车里铺了两层垫褥。
靠在车壁上,孟舒了口气,幸亏在大宁外出时时骑马,不然,他真撑不到现在。
高福打马上前,道:“伯爷,前方有处驿站,可稍作停歇。”
“离济南府还有多远?”
“过了禹城,就快了。”
“先到驿站歇息,趁着天色还早,赶往下处驿站。”
“遵令。”
路旁驿站中,已有路过运送公文的快马歇息。
驿丞扫过高福腰间悬着的镀金银牌,立刻行礼拜见。
“不必,此处距离前方驿站还有多远?”
“本驿是新设,前有平原驿,不过五十里。”
“多谢。”
高福谢过驿丞,报知孟。队伍只在路旁稍作歇息,补充了干粮热水,很快再次上路。
孟赶往京城时,沈瑄仍在巡边。
有边军斥候回报,鬼力赤阿鲁台也孙台率鞑靼骑兵,折道东南,有犯边之意。
宣府,开平,兴和,辽东诸边卫,纷纷派遣骑兵日夜巡逻,防备鞑子掠边。
沈瑄领兵暂驻开平,携带敕令的天使从北京辗转至开平,才见到了巡边归来的定国公,同行还有魏国公遣来的亲卫。
“天子闻鬼力赤阿鲁台等率众南行,欲-来-剽-掠,令诸边勤练军马,坚固城池。敕定国公领三千骑兵一万步卒备御兴和,旦有贼寇扰边,武城侯守城,以宣府兴和之兵出袭,以退虏军。”
“臣遵旨!”
沈瑄向南叩首,起身接过圣旨。
“咱家还要赶去宣府,不便多留,就此告辞。”
“王公公慢走。”
送走天使,魏国公派遣的亲卫才道明来意。
“天子召兴宁伯还京,此时应已启程。这是兴宁伯送到北京的守边之策,魏国公看过,认为可用。大宁有垛集军丁之意,魏国公也允了。
沈瑄看过书信,的确是孟的字迹,之后附有徐辉祖的短信,简言对此的看法和可行之处。
“魏国公可有其他吩咐?”
“不曾,只令卑下将信送到定国公手中。”
“本官知道了,你暂且下去歇息,有吩咐自会叫你。”
“是。”
亲卫退出堂下,沈瑄又拿起了孟的信细读,对照徐辉祖的短信,片刻,起身走到案后,提笔写下一封奏疏,誊写无误,盖印,朗声道:“来人!”
翌日,沈瑄启程前往兴和所,写有定边之策的奏疏也由开平送往南京。
沈瑄本也给孟写了信,中途却改变了主意。
不出意外,鬼力赤此次仍将无功而返,边患暂解。出征安南一事,十成十已是定局,北京有魏国公坐镇,天子定调他还京。
三月底,孟领一千五百边军抵达南京。
士兵被安排在京城郊外驻扎,孟领亲卫入城。
这次回京,能明显感觉到不同。
没有爵位的武官。
荣封一等伯,手握实权的一方镇守。
迎接官员的热情,多少让孟十二郎吃不消。
不是说南京的官都不待见他?如此友好算怎么回事?
笑里藏刀?抽冷子下黑手?
想想之前还被唾沫星子喷满脸,孟瞬间提高了戒心,无论如何,警醒些总没错。
笼罩在兴宁伯怀疑的目光下,鸿胪寺序班只能苦笑,原来友好点也招人忌讳?
回到京城伯爵府,不及歇息,立刻有帖子送上了门。武官最多,文臣也不少。
赵王最干脆,帖子也不递,直接上门。
亲卫不敢拦他,孟想撵人,却没那么大的胆子。京师之地,天子脚下,永乐帝在上边看着,挥舞着扫把将他小儿子从家里撵出去?生活很美好,他还没活够。
“见过殿下。”
衣服换过,简单梳洗过,精神恢复了不少,否则,当真没法接待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兴宁伯一路劳累,孤瞧着,脸色不怎么好。”
“殿下过虑,臣一切都好。”
“是吗?”朱高燧一点也不客气,觉得孟摆出的点心不错,两口一块,顷刻间,盘子就见了底,“兴宁伯别见怪,孤刚从宫里出来,午膳还没用。”
“……”这是暗示要在他家里蹭饭?
“恩,这点心不错,不甜,很是入口。”朱高燧笑眯了眼,“孤记得,兴宁伯府厨子的手艺相当不错。
“殿下过誉。”已经不是暗示,是明示,坚决要在他家里蹭饭!
“孤听说大宁组建了一支火器队?”
“回殿下,不过是小打小闹。”
“是吗?”朱高燧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喝了半杯茶水,他的确是饿了,不想回家开火,诚心想在孟家蹭顿饭,“父皇对此事十分关注。”
“殿下是说?”
“之前皇兄进献的火炮和火铳都是好东西,父皇很高兴。”朱高燧道,“父皇派人问过兵仗局和军器局,得知此种火铳可以大量制造,铁料仍可改进,已下令五军都督府举荐百户以上精通火器者入京待用。”
“那……”
“父皇得知大宁已先设火器队,且令出兴宁伯,此次召兴宁伯入京,九成会问起此事。”
“多谢殿下告知。”
“不必。”朱高燧笑道,“兴宁伯帮了孤不少忙,用不着谢孤,谁让咱们是朋友。”
“殿下……”孟被感动了。
朱高燧正事说完,又端起点心盘子,“都这个时辰了,府上该摆饭了吧?”
“……”去他xx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