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正忙碌的山叶经过府门,恰迎上了一位不速之客。
“嘘——不用惊讶,本宫只是悄悄来探望一下沈大人。”
山叶不明白这位殿下又要闹什么花样,“殿下来的不巧了,主子正在待客,不便迎接。”
谁知槐梦道:“那本宫就在门外候着,那客人几时走,本宫几时进。”
还真是不要脸。山叶不得已,只好将她带入正厅。
尽管是私访,槐梦的衣饰仍是花哨很多。山叶实在搞不明白,她是怎么和当年的青竹美人相提并论的。
“到了,殿下且先候着。”
槐梦环顾四周,倒是没什么改变。搭在案上的手开始忍不住敲击着案台。
上次谈话之后,她又回去想了许多,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头一次,她觉得自己突然接触到了很多东西,比弹琴、习舞,或是分辨花的品种这些都要复杂许多。
也是头一次,对“官场”这个词有了全新的理解。
很奇怪,于是她开始观察下人,开始从身边婢女们的一举一动中猜测她们的心思,开始关注一些她从前不会在意的细枝末节。
越深入,便越发现这些人和先前的映雪相比,少了很多东西。
结果令人大跌眼镜——她的下人们,似乎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愿意为她效力。
而她居然……害怕了。
娇生惯养,金枝玉叶的槐梦公主,平生第一次体会到那种来源于无尽未知的恐惧,就像一把刀横在颈边,随时可以抹去她的性命。
她才意识到自己生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里。
而此刻,回想自己曾经做过的许多事,仿佛看到一只在屠宰场里自以为自由的小鸡。万分的不安、后怕,压的她近乎窒息。
更奇怪的是,她下意识竟觉得,此时能帮到她的,不是至高无上的父王,不是疼爱她的殷哥哥,而是这个还不算相熟的沈鹤言。
其实他也没那么讨厌。她想。
事实证明这个选择是对的,在进入府门的一瞬间,她所有的焦虑便已烟消云散。
她觉得无比轻松,甚至开始好奇能与沈鹤言谈话的是怎样的人物。
好奇,于是就去一探究竟。
“殿下……”
仅跟着她的两名婢女不安地劝道:“这样不妥吧……”
“有何不妥?”她可是公主,愿意等着已是大恩,能亲自去找,更是他沈鹤言的荣幸。
况且,在那个叫什么山叶的下人发现前回来就好了嘛,他这府里人少,不会被注意的。
主仆三人偷偷摸摸沿着青石板小路朝议事厅而去,七绕八拐找到一个藏身的角落。
视线范围内恰好能将窗后两人看得一清二楚。
嗯?沈鹤言怎么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槐梦有些惊讶,在她的印象中,这个人好像无时无刻不端正得体。
不过下一秒她就不在意这个了。沈鹤烟对面,一道修长干练的身影引起了槐梦注意。
她还是第一次见能把紫衣穿得这般风雅的人。
严格来说,此人容貌上乘,但远没有殷世襟惊艳,却让槐梦觉得莫名舒服。他的五官恰到好处的处于儒雅和风流之间,隐隐带着些许正气。
他跟殷相一样,都给人一种洞悉百态,对万事熟谙于心的感觉。只不过,后者令人惶恐,前者叫人心安。
槐梦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还带着几分奇妙的感觉。
“殿下为何私自到这儿来了?”
槐梦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主仆三人齐齐回头,却见山叶就立在身后,眼底透着愠怒。
“本……那屋里太闷了,本宫出来透透气。”
山叶抱着文书,明显不信。
槐梦又强调:“……真的。”免不了一阵心虚。
知道她自己不可能说真话,山叶也没办法,“殿下若是等的急,奴婢也可以进去告知主子一声。”
槐梦不自在地空咽,忽而看到不远处的小亭,“不必了,就在那处等着吧。本宫且问你,那客人是谁?”
“这……”
“怎么?”槐梦不悦道,“这人身份如此尊贵,连本宫都不能得知?”
言罢,她身后两个婢女就势上前一步,气势汹汹。
山叶眉眼闪动一下,倒不是怕,只是觉得这公主蛮不讲理。
她答道:“是名动三晋的秦微楼新任楼主,温檀舟阁下。”
原来如此……
槐梦凝着那一抹紫色,若有所思。
片刻后,温檀舟告辞离开,槐梦一直盯着他离府,这才不紧不慢地走进屋内。
“殿下怎么有心光临寒舍了?”
门被推开,沈鹤烟也没看来人,自顾自将案上的茶具换掉,重新煮了一壶。
热茶才配雪景。可不知为何,看那些被倒掉的冷茶,槐梦竟觉得有些可惜。
“本宫……本来有些问题,但你好像很忙。”
“嗯。”沈鹤烟不置可否,“若非殿下到访,臣还准备去一趟琅轩。”
如此一来,倒显得自己很闲。槐梦撅起了嘴,不太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殿下有事直说罢。”沈鹤烟按了按眉心,将杯中浓茶饮尽。尽管如此,疲惫的身子面对这么多复杂的事物仍显得不堪重负。
被她催促的槐梦有些不满。“是这样的,”她道,“这几日本宫察言观色深有感悟,便想,本宫可以去听听你们朝廷上都在争些什么,也许收获更大……”
“殿下。”
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难以言说的隐忍的情绪。沈鹤烟抬眸,目光比以往都要严肃。
“臣似乎劝过殿下,莫要参与朝中事。”
“可……”
“殿下身份特殊,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引起不可预料的后果,尤其是现下特殊时期。”沈鹤烟压着语气,才刚从听到那段话的惊愕中缓过神来。
王族干政,这位殿下的脑子里,竟存了这样危险的想法!
身上刀伤传来的痛一阵一阵地刺激着她的神经,沈鹤烟强撑着,还要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严厉。
“殿下莫要待引火烧身之时,才后悔自己所做的事。”
槐梦又气又恼,还从未有人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她摆起架子嗔怒道:“本宫到你这破院子里待了这么久,算是给了你多少脸面!你算什么人,敢命令本宫?”
“臣为王上亲封谏事议郎,”面对跳脚的槐梦公主,沈鹤烟丝毫不惧,遥遥地仿佛隔着一层雾抬头望她,“对殿下,臣亦有谏议的责任。”
“你……”槐梦被堵的一口气出不来,看着那张波澜不惊的脸近乎咬牙切齿。
而沈鹤烟也没功夫陪她吵架,现在听她说话只觉得太阳穴突跳难受得很。
“殿下无事先请回罢。还有,殿下再如何特殊也是女子,总归要注意避嫌。”
指的是她私访一事。
“好,好得很!沈议郎‘尽职尽责’,倒是本宫唐突。告辞!”说完,带着两个盈满盛怒的婢女大步流星离开。房门被“碰”的一声重重关上,连房梁都虚晃了两阵。
山叶见状皱眉,沈鹤烟到没什么大的反应,想着她最后一句话,惊讶地发现这妮子居然会讽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