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羽姑娘言笑晏晏的模样,落在时欢眼里,便多少有些意有所指地样子了,本来就局促的姑娘,愈发地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一想到自己方才扑在顾辞身上大声哭诉的样子……
脸颊就一阵阵地热浪袭来。
再偷偷去看顾辞,却见他已经好整以暇地坐在桌边了,正在……大大方方地揉他的膝盖和小腿,见时欢看他,笑了笑,解释道,“腿麻了。”
时欢……其实这个可以不用解释的!夜色下时欢的脸都已经红地宛若涂了许多层胭脂似的。
片羽知道自家主子已经害羞地六神无主了,搁下食盒,也不多言,低头抿着嘴角无声地退下了。
其实,这一天何止是顾公子担心,片羽自己也很担心。
世人皆道一仆不侍二主,她虽然从未侍奉过顾公子,也从来只称呼过时欢为“主子”,但对主子来说,自己到底是顾辞送到身边的人,这一点上,无论自己怎么做,都不可能胜过含烟这样的家生子。
最初在影楼,成为影,不过是求生之举,她若不争、不从,便只有死亡。和那些姑娘们一样,尸骨无存。
来到主子身边,也只是她的职责、她的使命,和她以前接到的任务并无二致,只是,这回的任务耗时漫长一些罢了。彼时,她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可……渐渐的不一样了。
她开始喜欢这个任务,她开始有了归属感,她开始喜欢这个人、喜欢在这个人身边的每时每刻,她开始……眷恋。
所以,当她意识到今天时欢是故意避开自己的时候,是真的忐忑不安的。顾公子一日未曾用膳,片羽同样滴水未进,即便知道偷听这种事不合规矩,但还是听了……她开始有了自进入影楼之后再不曾出现过的情绪——害怕。
因为在意,所以害怕。
片羽安了心,搁下了食盒,表情虽浅,只稍稍抿着嘴角,看起来还带着些平日里的木然,但到底是整个人都很明显地轻松了下来。
身后传来时欢的声音,“片羽。”
驻足,转身,就见还红着脸的主子端着一碗和顾公子手中并无二致的莲子羹走过来,“给。秦嬷嬷特意为你准备的。”
片羽意外,音色都微挑,“给……奴婢的?”她连秦嬷嬷是谁都不认识,对方怎么就……
时欢点头,肯定,“嗯。秦嬷嬷亲口说的,给片羽姑娘的。还要我替她感谢你这些日子以来,对我悉心地照顾。还让我多问问你喜欢吃什么,等她得了空,给你做好吃的……秦嬷嬷是当年御膳房的掌厨,手艺可不得了,明日里列个单子。”
七上八下了一天的心,轻轻归了位。片羽握着勺子的手紧了紧,“主子爱吃的,奴婢都爱吃。谢谢主子,也谢谢秦嬷嬷……”
知道她不想麻烦亲嬷嬷,时欢点点头,“去吧。”
她看着片羽转身离开,身后顾辞端着碗走过来,俯身凑近了她的耳多,低低地笑,“今日这丫头也是担心了一天,倒是个忠心的。”笑声带着热气喷在耳侧,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一股银耳羹的甜味。
可她……再无半分旖旎心思。
顾辞一句重话也没有说,片羽也没有怪罪的意思。
他们担心了一天,却在她回来后对那些忧心、忐忑悉数不提,一切仿佛并未发生过,她只是出了个院门拐了个弯就回来了似的。
可……发生的已经发生了,听到的也已经听到了,她做不到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然后继续接受顾辞不要命一样的馈赠。那不是一块布匹一件衣裳、一块珠宝玉石一碗莲子羹,那是心头血。
她抬头,背着光的瞳孔里,暗沉沉的泼墨般的浓黑,她正色唤道,“师兄。往后,那些药丸,我再也不会碰了,哪怕我再次复发,我也不会吃那些药。心疾便心疾了,平日里自己宽心一些便是……即便皇室如今知道,亦无大碍。左右我不会成为皇室的儿媳,便是皇帝要治我一个欺君,大不了就是呵斥几句罢了。”
舀着莲子羹的手一顿,顾辞眼神很深,低声问时欢,“方才……你说什么?”
嘴角的笑意,荡漾又缱绻,像是春风忽至,吹皱一湖碧波荡漾。
“嗯?我说……我不碰那些药丸了。”
“不是,后面一句。”顾辞摇头。
时欢眉头微蹙,想着方才自己所言,不大清楚顾辞所言何意,试探着问道,“便是皇帝要治我一个欺君?”
“不不,前面一句。”
时欢想了想,一想到那句原话,面色忽然一红,低了头,低声嗫嚅,“我忘了。”
他却不依,欺身上前,弯着腰,下巴枕着她的肩膀,像是一只终于找到了主人的大型犬类,摇着尾巴,浑身上下洋溢着幸福的气息,“欢欢……再说一遍,那句话……”
时欢不理他,他便得寸进尺地抓她的手,轻轻地晃,撒娇似的,“欢欢……”
她就在那样的声音里,丢盔弃甲。回头瞪他一眼,没什么力度,像是小奶猫亮起自己完全没有长成的爪子,“说什么说?!难道你还要我带着你四年的心头血,去做皇室的儿媳妇吗?!”
又凶,又软。
虚张声势的样子。可爱极了。
顾辞没忍住,搁着她的肩膀笑出了声,笑声得意、悦耳,在夜色里有些突兀,吓得时欢转身就去捂他的嘴。他刚喝了银耳羹,掌心触及便是有些黏黏的液体,温热的,那一瞬间满脑子都是银耳羹的甜味来……她吓得缩了手,又凶又软地呵斥,“闭嘴!”
笑声戛然而止。
嘴角却明显还向上咧着,根本控制不住,也不想控制。他从未如此志得意满过。
他俯身,脸对着脸,近到连呼吸都交缠在了一起,“欢欢……若是知道四年心头血便能换你以身相许,早该告诉你才是……也枉费我日日担心你看上了旁人……”
声音愈发地低,脸却越凑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