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宣仪已经洗漱完毕。
常公公来找她的时候,她正准备歇下了。
宫外流言的事情,发展超过了她的想象。青冥大师素来两耳不闻窗外事,清合殿之外的消息他通常都不大管的。顾宣仪想着,彼时流言传进清合殿的时候,怕是这些个闲言碎语已经家喻户晓,届时定居已成……就算时家能控制住所有人的嘴巴让人对此事三缄其口,但还能控制人心不成?
就算事迹暴露,皇帝责罚,千夫所指,哪怕……哪怕顾辞都怨憎这样的自己,也没有关系。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如果自己往日里的端庄、忍耐、知书守礼都不能让这个男人喜欢自己,那么……倒不如让他讨厌自己、怨恨自己。
总比……对自己视而不见的好。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事发当晚顾辞就已经派人将消息送到了清合殿,她更没有想到,顾辞面见皇帝的时候不仅据实告知,不仅将谢家摘了出去,还将她推向了傅卓君……
论心狠,这世上怕是还没人比得过顾辞,他对别人狠,对自己狠,唯独狠不下的那位,此刻已经吃饱喝足睡得正香。
而顾宣仪还不知道皇帝深夜传她所为何事,她问常公公,常公公也是摇头只道不知,想了想,才说道,“兴许,是顾公子的事情……顾公子方才来过,他一走,陛下就召见郡主了。”
顾辞。
一个承包了顾宣仪这些年里所有的例外和失态的男人。
于是,再多的话,便也不好意思再问出口了。顾宣仪整了整匆匆忙忙披着的外袍,低着的眉眼竟是柔和了许多,轻声慢语,“那……公公还是走快些吧,莫要让父皇等急了。”
说着,捋了捋额间湿发。
她想了许多可能,唯一没有想到的,便是堪堪一脚快进御书房的门槛的时候,迎来的就是皇帝的勃然大怒,“跪下!”
顾宣仪扑通一声跪了。
沐浴之后的衣衫单薄,这一跪,膝盖结结实实砸在汉白玉的地面,生疼。
她还没来得及感受完那疼痛,皇帝劈头盖脸的咒骂已经到了,“顾宣仪!朕一直以为,你是最懂事的那个,最明理的那个,最知道轻重的那个,朕一直对你委以重任……可你做了什么?啊?!”
“时家的脸面是你说打就能打的?你脑子坏了?若是时家这么好对付,还轮得到你?你知不知道朝野上下多少人对时家虎视眈眈而无能为力?这里面也包括你父皇!这么多人束手无策的时家,你以为你用一个小茶楼散布的流言蜚语,就能搞垮他们?你脑子被什么玩意儿吃了?!”
顾宣仪怔怔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的脸,破口大骂的男人——这个国家的王。此刻,王者威仪半分不再,他像是一个彻底被惹怒的毛头小子,一口一口的唾沫喷出来。
“今天若不是朕派出去的人是顾辞,你觉得会如何?兴许,连夜得到消息的,就不是朕,而是时家了!到的那是,明日一早,所有奏折就全都是弹劾你的!弹劾我大成帝国的郡主诬陷一个世家女儿……理由是什么?理由竟然是因为可笑的嫉妒!”
“嫉妒……呵,嫉妒!你说你嫉妒什么?朕将你许配给谢绛的时候,你是百般不情愿啊,还要你姑母过来劝朕,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说强扭的瓜不甜,说你就是搁不下……那现在你嫉妒什么?人谢绛追着谈均瑶出去,你不是应该开心么,皆大欢喜啊!”
“说话啊!”
顾宣仪已经懵了,懵完之后只觉得心脏口破了一个洞,呼啦啦地漏风。她张了张嘴,失声了似的,又张了张嘴,最后沙哑着声音问,“是……是顾公子说的?说我……说我嫉妒谈均瑶?”
皇帝已经骂累了,叉着腰喘着气儿。他年纪不轻了,实在也是被气极了才如此激动。这会儿却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来,哼了哼,仍黑着脸,“那不然呢?你告诉朕,你为什么出言中伤时欢、中伤时家?你知不知道你这个行为很笨、很蠢……时家是什么样的家族,百年世家!太后、皇后……都在宫里头坐镇着呢,朕的脑袋上还压着一个太傅……帝师,懂什么意思么?就是万万人之上的朕,见着了太傅也要弯腰行礼,道一声,老师。你以为你是谁……你比朕厉害?要不,朕的位置给你做?”
皇帝说什么,顾宣仪其实已经不大听得到了。
她的脑子里周而复始地只有一个念头,顾辞说的,顾辞说她嫉妒谢绛……明明他知道自己嫉妒谁……他偏要说自己嫉妒谢绛。顾辞……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就真不怕我急了也咬你?
好吧……自己是这不敢。
虽然不介意被他恨着,却也不敢因为自己的只言片语,害他糟了父皇忌惮,甚至丢了性命。
何其卑微……又可怜。
她无声沉默,低低俯身,千言万语都在那一句“朕派出去的人是顾辞”里,悉数咽下,所有委屈、不平、愤恨、嫉妒,通通咽下,最后变成一句话,“宣仪糊涂,请父皇宽恕。”
叉着腰的皇帝一愣,最后无声喟叹。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也是真的在意过的女儿。
……
翌日一早。
皇帝下了三道圣旨。
第一道,由常公公亲自送去时家,封清合殿殿主青冥大师嫡传关门弟子含烟姑娘为清合殿圣女。
第二道,由常公公身旁小徒弟送去谢家,为谢家小公子谢绛和陆氏孙女谈均瑶小姐赐婚,婚期待双方呈上八字再择良辰吉日完婚。
另一道,由另一位小太监送去傅家,为傅家二子傅卓君和皇室顾宣仪郡主赐婚。
最后,源源不断的赏赐,浩浩荡荡送去了时家。
至此,朝野震动,百姓哗然,谁能想到,时家一个小小的丫鬟,竟成了清合殿的圣女,还是大师关门弟子,时家的地位……水涨船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