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在安然酣睡,打着呼,或者夜会周公。
有些人一夜无眠,担惊受怕,却因着夜色沉郁反倒不敢轻举妄动,投鼠忌器。
而辞尘居,却是兵荒马乱——没有人能够想到,顾辞不仅仅是中剑受伤,还……中了毒。抹在刀刃上的毒,经过这么一段时间,早该入心肺了,便是片羽都已然束手无策——她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毒。
一想到这毒是冲着主子去的,片羽表情阴沉地瘆人,“刺客呢?抓过来,总有办法让他开口的!”
“死了。”林渊低着头,“公子亲自杀的,说是让拿去喂狗……”
“片羽!好片羽……”相比之下,林江的情绪就明显多了,他拽着片羽的衣服,一个劲地求,“你快想想办法啊!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的!公子那么厉害,他战场上都统统活着回来了,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点儿毒就……”
“片羽,你也这么厉害……影楼……”脱口而出,才意识到说漏嘴了,当下立刻噤声看向时欢,才见时大小姐整个人都不在状态,像是三魂七魄就此离体……此刻怕是自己搁她耳朵边上喊口号她都不一定听得到。
林江后怕地松了口气。
片羽却摇头,“怕是你得派个人去请青冥大师过来一趟了,越快越好。顾公子身上本就余毒未清,现在又中怪毒,两种毒在他的体内横冲直撞……我……”
顾辞之前的毒就是青冥压制的,论熟悉程度,没有比得过青冥。
“可,这个时候去请……”
——但凡、我是说但凡,遇到紧急状况,比如说,御医们都束手无策……青冥大师又不在……若真是那样,就吃一颗。
——虽然,不能医死人肉白骨,但它足矣让你拖到青冥大师抵达。昨日我去了一趟清合殿,拜托他这段时间千万千万不要离开帝都,他也应了。
彼时谈均瑶离开时千叮咛万嘱咐的话突然响起,时欢猛地在林江带过来的那些瓶瓶罐罐里翻出白色的小瓷瓶,倒出药丸,一边沉声吩咐林江,“快!去清合殿请青冥过来!无论如何都要带过来!在此之前,我不会让师兄有事!”
林江被突然复活过来的时欢吓了一跳,却也不敢多问耽搁时间,转身就往外跑去。
时欢这才将药丸递给林渊,“喂他吃下去。瑶瑶给的,说是灵丹妙药。”
林渊自是不好耽搁,甚至问也不问,就喂自家公子吃下去了。顾辞整个人昏睡着,散发着高热,神志已经不清,林渊正担心公子无法吞咽,才发现那药丸根本入口即化……
该做的都做了,药喂了,片羽施了针,剩下的除了等待无计可施。
林渊想着那个被自家公子一剑弄死的刺客,问时欢,“彼时大小姐……可知何人要刺杀于你?”
时欢蹙眉想了想,摇头,“这人很是警觉,半个字不肯多说,我也没有头绪。”
“那……大小姐今日为何孤身一人出府?”
“泽记有人闹事。”时欢将之前发生的事情悉数说了一遍,唯独避开了片羽去见江晓璃的那段,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林渊的意思,“你是说……今日泽记的这出闹剧,本就是刺杀环节里的一环?”
林渊点头,“若是属下意欲对大小姐不利,总不能天天守着时家大门守株待兔等着大小姐自个儿出门吧?若真如此,耗时耗力不说,风险也大,时家多少人盯着呢,各方人马都有,敌友之间难辨莫测……”
“倒不如直接设计引大小姐出门。泽记宫少主在不在帝都一问便知,趁着宫少主不在的时候去闹事,掌柜不敢得罪人,便只能请了时大小姐……如此,机会不就来了?”
时欢沉默。
半晌,才觉得事情可能真是如此,且不论他们是真的避开了片羽,还是压根儿不知片羽武功厉害压根儿没有忌惮,总之,这一回,阴差阳错的……自己真的孤身一人孤立无援。
目光落在床榻之上。
橙暖的烛光下,顾辞的脸色呈现一种格外不正常的红,像一只煮过了头的虾,一层又一层细密的汗水从额头上冒出来,嘴唇颤抖着不知道在呢喃着什么。
“一个……是傅卓君的相好,一个是萱仪郡主的贴身丫鬟。两人和傅卓君都有关系……这事儿……”
后面的话,时欢没有说出来。
傅卓君想要杀自己……?亦或者,顾萱仪?在此之前,表示傅卓君站在自己面前说我要杀你,指不定时欢都要嗤笑一声。
可如今……这两人,谁也休想安安心心地睡大觉!
青冥很快就到了。
他只穿了一件亚麻色的寝衣,头发散着,跑地火急火燎、气喘吁吁的,人还未进院子,声音先传了进来,“顾辞!顾辞!快……带我去!”
辞尘居落成之日,青冥特意来过,由小童搀扶着走了几遍整个辞尘居,确保平日过来的时候不会“像个”瞎子。
青冥的骄傲,根植在骨血里。
可今日,他的世界一片漆黑,他像个真正的瞎子般,伸着两只手摸索着奔走……无头苍蝇似的。
进门时,一条腿绊了门槛,差点摔了。
时欢上前两步,搀着他在床边坐了,又将顾辞的手递给青冥,青冥指尖轻轻搭上。
一路奔波和担忧令他呼吸急促,脑子里耳朵里都是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以至于此生头一回,他觉得自己把错了脉。
他蹙眉,平复呼吸,凝神,指尖下的脉搏陌生又健康……
是的,健康。一个绝对不会适用于此刻的顾辞的形容词。
青冥皱了皱眉,隐约觉得自己一路上的担心到底是错付了。的确是失血过多的脉搏,但根本没有什么毒,没有刀刃上的毒,更没有余毒。
他有些耿直,收了手偏头问爱徒,“……林江,这是谁的手?”
林江一愣。
林渊张着嘴看看青冥,又看了看林江,上前一步,提心吊胆地,“大师的意思是……”
“这压根儿不是顾辞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