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和风暖阳。
的确是春宴的好日子。
皇后派人送来的衣裳,和时若楠的是一对,简单利落的款式,并不哗众取宠,偏生绣工精致了得,金银双线的并蒂莲,自下摆处袅袅娉婷盛开至腰际。
高贵,又华丽。
普天之下,怕是没有人能将这么素简之色穿出胜过妖娆红衣的华丽感来,纤细的姑娘站在皇后身边,容色淡淡,却并不曾弱了半分气势。
今日受邀的各家夫人,大多都已经知道皇帝允诺了时家婚嫁自由的事情,但到底是没有昭告天下。皇室心思难测,时家门楣又确确实实搁在那,怕是在场这些能入时家眼的也没几个。
一时间,倒是也没人敢上前攀谈一二表达一下联姻的意思。
到底不是很正式的场合,宫人知晓皇后喜欢这个侄女儿,直接将时欢的位置安排在了皇后的右侧,主看台上三张位置,左侧是长公主的,只是今日一早,长公主派了嬷嬷过来,说是几日来神思惫懒,一早请了御医过府,来不了了。
于是,这主看台上,便只有了时家姑侄二人。
没一会儿,宫泽就一手拉着时若楠、一手搬着凳子去了。宫少主是个自来熟的,即便他和时若楠实在也算不上有交情,但他这会儿勾肩搭背地样子却很是熟稔,几步进了主看台,宫泽收了一身的不正经,规规矩矩的行礼。
好看的年轻人总是更讨人喜欢一些,何况,宫泽是真的好看。即便在美人如云的后宫带了许多年的皇后,在看到宫泽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失神。
“你是……”她笑道,“欢欢的朋友,宫家的。对吗,我们见过的。”兴许是性格使然,又或者是身份的干系,时欢性子虽好,但称得上“朋友”二字的人,并不多。
谈丫头算一个,这位宫少主,也算一个。这几分面子,皇后自然是要给的,是以,彼时请柬就送到了泽记。
宫泽应是,谦虚又谨慎的样子,大喇喇拖来的凳子此刻在时若楠屁股底下。
看台之下,是少年少女们成群嬉闹,夫人们大多在宫人安排的看台里,彼时大家一起行过礼之后,便没有人往这边过来了,一来,是避嫌,亦或担心旁人闲言碎语,二来,是时机未到,若是早早地来了,难免显得心急。总之,诸多考量之下,这孩子竟是第一个来的。
皇后温和轻笑,一个有些拘谨的孩子,也是一个即便拘谨也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孩子。往后宫家……若是在他手中,兴许又是一番不输陆家的荣华。
身后嬷嬷早就搬了凳子过来,皇后招呼宫泽,“坐吧。”
宫泽又行一礼,“谢皇后娘娘赐座。”说完,才拢着下摆坐了,却也没说话,正襟危坐看着下面……蹴鞠还未开始,下面乱哄哄的,实在也没什么看头。
皇后看在眼里,温和浅笑,“不必紧张……你是欢欢的朋友,和晟儿也认识吧?也不必皇后皇后的唤我了,怪生分的,倒不如跟着欢欢唤我一声姑姑便是。”
倒也不是紧张,至少不是对着皇后紧张。
宫泽知道皇后是误会了,但这样的误会自己倒是乐见其成。他从善如流,起身,谢恩,“谢皇后……谢姑姑。”
皇后自有皇后的考量。
皇室注定靠不住了,若是顾言晟夺嫡失败,届时时家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如今,趁着自己这个“皇后”的身份还有些用处的时候,自然是要为时家、为这丫头找一些靠山的。届时,这丫头往后的日子也能更加顺遂一些。
于是,皇后的表情愈发温和了,“好孩子,坐吧……不必拘束。”
宫泽却没有坐。
他转身朝着时欢,一揖到底,“时小姐。今日舔着脸参加春宴,其实主要是为了向时小姐道歉。掌柜无能又不懂事,劳烦大小姐深夜孤身一人前去泽记,事后又只派了一个车夫相送,致使大小姐受到了惊吓、更是令顾公子遇刺……”
“宫泽难辞其咎。”
时欢一愣,皇后也是一愣,原以为是个理智精明却并不市侩的商人,权衡利弊间才过来走了这一遭,没想到……竟是为了向这丫头道歉。
若是道歉,私下自是最好说话的,可他却偏偏选了这样一个场合,于如今的宫泽来说,他所能接触到的……最正规隆重的场合。四周夫人们早已注意到了这里,即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稍加揣测也能猜个七八分出来。
甚至,就是因为揣测,才愈发容易背离事实,兴许还能传出什么两人反目成仇的谣言来。
于宫泽来说,弊大于利,他是一个商人,还是一个成功的商人,自然比谁都清楚,却还是如此行事……皇后眉眼微敛,突然觉得自己方才所谋,实在有些多此一举。
这孩子啊……是个性情中人。
时欢也是微怔之下反应了过来,瞪了眼宫泽,低声呵斥,“你作甚?我怎么也算是泽记的东家,掌柜遇到事情解决不了派人来寻我本就没什么问题的……遇刺只是巧合,何时需要你来道歉了?”
说着,伸手去拽他,“还不快些坐回去,大家都看着呢。”
却拽不动。
宫泽执拗站着,坚持,“就是因为大家都看着,所以我才选了这个时间同你道歉。我知你性子好,绝对不会怪罪于我,若是我私底下同你道歉,这事儿最终也就是轻轻揭过了。但……这事儿在我这里,还揭不过去。”
他垂着头,拱手,又是一揖到底,突然提高了声音说道,“大小姐,此前事情是我宫泽之错,往后,泽记上下,全凭大小姐驱策。即日起,泽记名下十三股,三股归掌柜等人,宫某占两股,剩下所有,尽数归大小姐所有。请今日所有在座夫人小姐公子,做个见证。”
说着,从兜里拿出一本文书,双手递给时欢,“大小姐……请过目。”
根据这份文书,时欢就成了泽记真正意义上的掌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