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府距离时家很近。
是那种用完了膳出门消消食大约也能走到的距离。
时欢没叫马车,也没带人,一个人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到了瑞王府,瑞王府的人见时小姐孤身一人前来,当下二话不说将人往里带,一边引路,一边就絮絮叨叨关心了起来,“大小姐怎地不唤辆马车来,距离虽近,可这落雨的天一路走来也是湿哒哒的,这小雨最是麻烦,油纸伞撑着,雨丝也是横着飘进来的。”
说着,一边拍打着时欢下摆,意图拍掉些水珠。
时欢将人搀起来,“无妨……左右已经淋湿了。表哥现下在何处?”
“殿下应是在书房里才是。前几日得了几株兰花,路上耗费了许多时间,来府上的时候都有些恹恹的了,这几日殿下都在照料着,说是照料好了,给您送些过去呢。”
“如此……那你去忙吧,我自个儿过去就成。”
对方似乎不愿,迟疑着,“这样的天气,路上多湿滑,怎能让您一个人走,老奴跟着也好有个照应……”去书房的路上,有一段鹅卵石小径,一下雨就滑的很。
“无妨。”时欢轻笑,眉眼舒展,“如今我也不是三岁小娃娃了,哪会走着走着就摔了呢。”
对方一愣,语气都颤,“您……您还记得?”
含笑点头,“自然是记得的。倒是难为您,还记得。”
彼时还在宫中,这位大小姐还是个三岁的奶娃娃,也是这般下雨的天,细雨,不大,跑在鹅卵石上摔了一跤,破了皮,红肿了好几日,娇贵的小丫头哟,哭地稀里哗啦的……宫人给她上药,她不肯,喊痛,还未碰着那伤口就喊痛,一定要彼时也不过是个孩子的殿下抱着她给她上药。
彼时的小殿下沉稳地像个小大人,对谁都板着脸不苟言笑的样子,便是娘娘要抱他,他也得搬出一套“如今孩儿已经长大了,母后是女子,男女授受不亲”这样的论调来,偏生,大小姐要抱,他二话不说抱了,大小姐眼泪鼻涕抹了他一身,他也不计较。
一饮一食皆是亲自照顾,就连喝的药都是亲自上嘴试过了温度才递过去的,自打这姑娘摔了一跤之后呀,殿下便是对自己宫中的下人都不放心了。彼时他们便知,这大小姐在殿下的心里哟,是顶顶重要的。
即便时欢表示自己这边没事的,但对方还是将时欢一路送到了书房门口,才转身离去,“老奴这就为大小姐去准备茶点,要不,大小姐试试牛乳茶?御膳房今早送过来的新鲜牛乳,可是好吃了。”
“成。”时欢点头,“倒是有口福了,你去准备吧。”
“是。老奴告退。”
对方躬身退下,时欢便听到院中顾言晟唤道,“你今日倒是有兴致,这样的天气还巴巴赶过来……是收到母亲的邀请函了?”他一般都唤“母亲”,也只有在一些正式的场合才正儿八经唤一声,母后。
说着,搁了手中的剪子走了出来,接过时欢手中的油纸伞,将人往廊下带,一边吩咐婢女去拿干的布巾,一边嫌弃,“你瞅瞅你自己,从门口到此处,也没多少路,怎地将自己弄成这样?路都不会走了?”
知他是以为自己坐马车过来的。
时欢也不解释,随意笑了笑,“嗯。收到了……姑姑这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顾言晟将他带到廊下雨飘不进的地方,收了油纸伞竖着搁在门口,又拿过一旁几上的帕子递给时欢,“这是擦手的。不知道她呢,没同我说过。”
不甚在意的样子。
“那你呢?”她擦着手,偏头问他。
手中帕子淡淡海棠花的香味,帕面纯白,没有任何装饰点缀,边上一应茶盏都是兽骨制作,即便只是一把油脂伞,都要靠着门框站地笔直的样子才好。
这是自己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顾言晟,自己和他相处的时间,比和兄长相处的时间还要多得多。甚至,自己耳濡目染地养成了许多和他一般无二的习惯、爱好。
顾言晟为她倒了杯茶,“暖暖手,那些丫鬟动作慢得很……”
手中兽骨杯,除此一家,别无分号,几乎等同于是顾言晟的私人印章。据说,至今为止除了顾言晟,就只有自己用过这套杯碟了,彼时年少,叛逆,听说这是旁人碰不得的东西,自己就偏要去碰一碰才好。
她捧着那杯子,敛着眉眼看雾气氤氲升腾,微微模糊了视线。
她为一路上并不明显的忐忑和犹豫感到羞愧,她自茶杯后抬头,院中细雨未歇,她直截了当问顾言晟,“胶州战役那一年,表哥也去了胶州?”
正在给自己倒茶的顾言晟动作一滞,抬头看来,表情却轻描淡写的,“你怎么知道?那小子开口说话了?”
“你……记得?”
顾言晟半点隐瞒都没有,“本殿下亲自救下来的人,怎么可能不记得?当初在你院子里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我就认出来了,只是,他如今既如此模样,想来也不愿意回忆当年的事情,我便没有说……左右,说了也没用。”
手中茶盏轻轻搁下。
顾言晟叹了口气。
时欢正欲说话,就见顾言晟起身朝她身后走去,转身看过去,就看到方才离开的婢女拿着布巾走了过来,脚步比离开的时候重了不少。
顾言晟从她手中接过布巾递给时欢便让那婢女下去了,“赶紧擦擦,你这身子骨也算是弱不禁风得很,莫要着了凉感染了风寒,届时明日就穿什么都弥补不了那点儿萎靡不振了。”
关心的话,生生被他说出了一股子嫌弃的味道。
时欢也不在意,一点点从头发丝儿擦下去,一边擦一边问,“所以,表哥当年为何会去胶州,而且陛下并不知道的吧?”任何官方记载、坊间传闻、八卦小道消息里,都没有关于顾言晟的胶州之行,可见彼时他去地多么隐秘,竟是无一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