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行军途中,楚庄王跟孙叔敖聊起了陈国的事情。他说:“陈国的君主实在不成体统。”
孙叔敖迎合道:“没错,要不然陈侯也不会弄得身败名裂了。”
楚庄王说:“我倒是觉得夏徵舒做的事情也在情理之中。这种事搁在谁身上都差不多。”
孙叔敖没接话,却转而问道:“主公的心思,犹豫了?”
楚庄王笑道:“还真叫你猜对了。我确实有点怀疑该不该去打陈国。”
孙叔敖说:“其实邾林里的那点风流事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咱们要借着打陈国这件事在诸侯面前杨威立名。这对于楚国称霸是一个铺垫。”
楚国大夫屈巫听到了楚庄王和孙叔敖的谈话,他生怕楚庄王动摇,赶忙凑上来说:“无论怎样,夏徵舒是弑君之罪。咱们不能因为同情他而置大义于不顾。现在大军已经接近陈国了,怎能半途而废呢?应该继续往前走。”
孙叔敖也劝道:“平定邻国内乱是霸主应尽的责任。大王,咱们还是抓紧赶路吧。”
楚庄王于是不再犹豫了,催动大军继续前进。
屈巫之所以这么着急,其实是有私心的。几年前,屈巫曾经去过陈国,听说了夏姬的美貌,特意去了一趟邾林,并跟夏姬见了一面。就是那一面之缘,夏姬的音容笑貌就深深的留在了他心底,让他久久不能忘怀。屈巫长得一表人才、能文能武。他觉得,像他这样的才俊,应该有夏姬那样的美人相伴,那才叫郎才女貌。当然,这只是藏在心底的梦想。
没想到,楚庄王出兵陈国这个举动,忽然把这个梦想拉近了,一时间他心怀渴望,也曾浮想联翩。所以他才怕楚庄王打退堂鼓。
军行一日,半道上遇到了赶往楚国的孔宁和仪行父,这两个人专挑对自己有利的话说,打消了楚庄王最后那点同情心。楚庄王一面派人护送孔宁和仪行父去楚国,一面继续带兵去陈国。
三五日后,楚国大军进入陈国。陈国军队抵挡不住,沿途守军不是投降,就是弃城而走。楚军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陈国朝中分裂成两派。多数大臣主张投降。只有夏徵舒一人主张抵抗。但没人听他的。大臣们都认为这场兵灾是由他引来的。夏徵舒见大势已去,便独自跑回邾林,准备带着母亲逃往国外。
夏徵舒一跑,朝中全是投降派。大臣围着陈成嚷嚷不休。陈成公说:“我身为一国之君,不能守土,已是耻辱。如今不战而降,将来有何颜面进宗庙?当然,我知道,战也是亡,百姓还要受苦。你们要降,你们降吧。”
当晚,陈成公收拾了金银细软,带了几个妻妾和随从,趁着夜色逃到晋国去了。
陈成公走后,朝廷里群龙无首,楚国大军刚到陈国都城下,大臣们就开门投降了。
楚庄王打着平乱的旗号而来,自然要捉拿叛贼,所以楚军一入城,他便派出一支人马去邾林捉拿夏徵舒。夏徵舒自知背了个弑君的罪名,投降也是死,就率家丁拼死抵抗,最后死于乱箭之中。楚军捉住夏姬,带了回来。
楚庄王一见夏姬,禁不住心中感叹:果然美艳惊人呐。这夏姬虽然面带悲戚,却掩不住她的天生丽质以及举手投足之间透出的高贵和优雅——毕竟是郑穆公的女儿。楚庄王想,难怪陈侯、孔宁之辈会为之癫狂。确实勾人心魄。一时间,楚庄王起了怜香惜玉之情。
夏姬跪在楚庄王面前,掩面而泣说:“小女子国破家亡,这条命如同蝼蚁。全在大王手上。大王要杀我,如同踩死一只蚂蚁。大王要是可怜我这么一个柔弱女子,我愿意给您当个使唤丫头,一心一意服侍大王。”说完就嘤嘤啜泣。
楚庄王心软了,语气柔和的说:“起来吧,站着说话。”
站在一旁的屈巫,生怕楚庄王收了夏姬。赶紧上前说:“大王,切、切不可啊。大王此来,是惩罚陈国内乱。要是收了她,人们会说大王是为美色而来。那么大王之威名必将受损。所以切不能收,不能收。”
楚庄王嘟囔说:“这么一个大美人,杀了实在可惜。”
楚国大将公子侧上前来说:“大王,我人到中年尚未娶妻。大王就将她赏给我吧?”
屈巫见公子侧来争,心下更急。他对公子侧说:“这女子妖气逼人,专克男人。你看,其夫夏御叔、其君陈侯,其子夏徵舒,哪一个不是被她给克死的?还有孔宁和仪行父,不也是因为沾染了她弄得有家难回吗?将军,天下貌美的好女子有的是,你何必要娶个寡妇呢?”
公子侧一听,摇摇头说:“算了。我不要了。”
楚庄王本不信那一套,但是被屈巫和公子侧这么一闹,他也就不好意思再说收夏姬的话了。他想了想说:“前段时间,襄老大将死了夫人,就把她续给襄老吧。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屈巫半张着嘴,还想说什么,但又找不到说辞。他转念一想:襄老年事已高,就算夏姬嫁了给他,也维持不了多久。等到那老家伙一死,自己还有机会。于是他暗暗叹口气,不再说话了。
夏姬就这么嫁给了楚国大将襄老。
楚庄王在陈国驻扎了几天,看看陈国人也没什么反抗的,于是决定把陈国划入楚国版图。他派人收点了陈国的户籍,又安排了行政官员,留了一部分兵马驻守于陈国都城。办完这些事情后,便带着大队人马撤回了楚国。
回到郢都,楚庄王照例大摆宴席,犒赏全军。朝中大臣全来道贺。南方的附属小国也纷纷派遣使臣来道贺、进贡。楚庄王觉得自己一举吞掉了一个诸侯国,这是建立了不世之功。再加上那些铺天盖地而来的赞美之辞整天围绕在他身边,他便飘飘然了。
那时候,大臣申叔时正出使齐国,还没回来。等到他回来,汇报完出使情况,楚庄王就巴望着他说点道贺的话。但是申叔时却一句赞美的话都没说。
楚庄王皱起了眉头,责问他说:“夏徵舒杀了国君,中原诸侯没有一个敢去问罪。我主持正义,平了陈国之乱,还给楚国增加了大片土地。所有人都来道贺,你怎么连一句赞扬的话都没有?难道我做错了不成?”
申叔时笑道:“不是臣不道贺,是臣心中有一事不明,到现在没想通,所以不知道该怎么说。”
楚庄王问:“什么事想不通?”
申叔时说:“我从齐国回来的时候遇到这么一件事:有人拉了一头牛从别人家的庄稼地里过去,那头牛踩踏了别人的庄稼。田主人很生气,就把那头牛抢了去,据为己有。这种事情,要是让大王您来审判,您会怎么审?”
楚庄王说:“牛踩踏了别人的庄稼,赔偿损失就可以了,为什么要抢人家的牛呢?抢人家的牛,太过分了吧。”
申叔时呵呵一笑,看着楚庄王,却不说话。楚庄王若有所思的一愣,忽然回过味来。他想,原来你申叔时是借这件事在影射我灭陈国这件事情。
楚庄王笑道:“亏你想得出,总是绕弯子说话。不过,你说的有道理,是有点过分了。我把那头牛还给人家就是了。”
君臣二人说到了这里都开怀大笑起来……
两天后,楚庄王将陈国大夫辕颇找来,问道:“你们的国君跑了哪去了?”
辕颇说:“他走的时候说要去晋国,估计现在就在那儿。”
楚庄王说:“我打算恢复你们国家。你到晋国把他接回来吧。不过有一点必须说明,我恢复你们陈国,你们得做我的属国。别辜负了我的一片心意。”
这是从天而降的喜讯,辕颇跪在地上叩头说:“大王对我们有再造之恩,陈国上下将永世铭记。哪里敢违背大王您的旨意。我们一定唯命是从,年年向您进贡。”
做完这些事,楚庄王又想起被楚国收留的孔宁和仪行父两人。他觉得此二人受楚国关照,必然对楚国感恩戴德。既然要恢复陈国,那就应该把这样的人安排到陈国的朝廷中去。于是他下令,叫孔宁和仪行父都回陈国,依旧做大夫。
孔宁和仪行父临行前,楚庄王嘱咐他们,要好好辅佐新国君,不得再干那种偷鸡摸狗的事情。这两人哪里敢说一个不字?皆是磕头如捣蒜,连连谢恩而去。
一个月后,陈成公回到了陈国。想到一度不复存在的陈国忽然神奇的恢复了,他觉得恍然如梦。经过楚庄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一番折腾后,陈成公彻底的服了。他从此便一心一意的归顺了楚国。
楚庄王灭陈、复陈的消息扩散出去后,中原诸侯都说楚庄王深明大义,对他很是佩服。楚国的声望顿然而起。
再说孔宁和仪行父这两个人。他们被楚庄王放回去后,便对陈国君臣宣称,是楚庄王安排他们回来的。陈成公摄于楚庄王的厉害,不敢对他们怎么样,还任用他们做了大夫。
夏徵舒在军队中的几个朋友对此愤愤不平,有几个中下极军官暗中联合起来,准备给夏徵舒报仇。
在两三个月中,孔宁掉在河里淹死了。不久后,仪行父也不明不白的死在家中。有人说,该来的惩罚迟早会来,一个都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