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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鹄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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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受王令千里押南冠 观名册百女识旧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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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了傅启的话,易辰突然想起来,近一个月前,父亲林渊带着自己见镇南王的时候,王爷曾提起过,要给自己分配个差事历练历练。为父亲践行的那天,林渊也与他说过,如果王爷给他分配差事,一定要务必要小心谨慎,好好完成。

    因此,易辰急忙问道:“不知尹令给草民安排了一个什么差事?”

    “请稍等。”傅启说着拍了拍手,门外一个官兵应声入内,手中托着一个托盘,檀木所制,盘底四周精细雕琢着赑屃、鸱吻、睚眦等九龙子的图案,贵气十足,盘内搁着一卷加厚的黄白纸卷轴,以及一本灰皮封面的册子。

    傅启整了整身上的官服,神色陡然严肃起来。易辰见状立即俯首含胸跪倒在地。

    傅启双手恭恭敬敬地端起黄白纸卷轴,小心翼翼地将它展开,铿锵有力地念道:“邦国政治,盖出于中枢;朝廷纲纪,郡县须谨守。今朝中懿旨各郡县调众刑徒往盛京听用,故任命易辰为淮荣都管,领兵卒百人,携刑徒两千,北上帝都盛京。二十四日内,同刑徒名册一本,交于刑部统筹。”

    易辰低着头,高抬双臂过顶,张开十指,稳稳地将委任状的卷轴接到手中。嘴里应道:“感谢王爷的信任,臣定不辱使命。”

    紧接着,傅启又将那一本灰皮封面的册子放到易辰手上。

    “易辰公子,本来这个差事不是你的,只是中间出了些状况,不过不管怎么说,今后我们也算是同僚了,好好干!”傅启拉了易辰的袖口,示意他起身。

    “是,尹令大人。”易辰道。

    “好了,在这里耽搁的时间也够长了,我也该回去了,还有很多事没做呢,这些天可是忙得焦头烂额。”傅启伸了伸懒腰,脸上却似乎不见疲惫,竟还微微带着些期待的笑容。

    “送尹令大人。”易辰躬身,端着委任状和名册,跟在傅启身后,趋步朝外走。

    官兵得到消息,早就将一乘四人大轿停在大门,有管事前来卷起轿帘,傅启一猫腰踏了进去,正待轿帘放下之时,又突然提醒易辰道:“你早些做准备,明天到衙门处,清点刑犯。我会给你安排一百名捕快随行,听你调度。”

    “是,遵命!”易辰答应道,躬着身,目送傅启和官兵们离开平乐巷,这才转身回到府中。

    将两件东西放回房中,易辰第一时间打开床头的一个铁匣子,里面有个布袋,放着不少平时积攒下来的零花银子,

    因为林渊的关系,易辰也基本不结交权贵和应酬,数了数大概有三十多两。

    “明天一早就要去衙门接差事了,平湖街的茶馆是来不及去了。不过今天一闹,这茶点钱到没来得及付,掌柜平时人很好,这次发生的事,肯定心里特别难过。虽然跟我没什么大关系,不过多多少少也应该帮衬一点。”易辰心想道,于是便大声唤了一名平时家中的管事,拿出二十两递到他手中,道,“你拿着这些银子,明天到平湖街茶馆给老板。”

    “是,少爷。”管事接过银子,点头答应道。

    易辰又道:“王爷命我明天要去任上当差,恐怕一个月内不能回来。老爷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清楚。这一个月的时间,麻烦你领着大家好好打理府中,待我们自然有赏。”

    “谢谢,少爷,少爷放心!”管事连连称谢道,随后便倒退着出了房间。

    此刻,天色已经微暗,易辰在房中点了几只油灯,丫鬟轻敲门,将饭菜端了进来。易辰简单地吃了一些,觉得差不多饱了,便让丫鬟撤了餐具,闭了房门,双手抱头躺在床榻上休息。

    今日发生的种种真是奇妙,不由地易辰脑海中再次重现:“那个赖头的,竟然是个女子,而且她说的话,的确有独特的见解。那对弹琴说书的父女,应该去过很多地方,颇有见识。只是这么个大美女脾气却不好,一言不合就动手,也不知道是怎么给惯的。还有明天要接的差事,不知道有多难。听傅启说,是临时派给我的,究竟发生了?”易辰想着想着,越来越好奇,于是扭头瞥见桌子上放着的委任状和刑徒名册,便翻身坐起。

    “这里面也不知有多少人世沧桑,世态炎凉!”易辰随手抄起那本名册,一整块灰色牛皮制作成了封面,上面用细细雕了一只狴犴,张牙舞爪,血盆大口栩栩如生。下方用金字隶书描着《南安郡刑徒名册》字样。

    易辰轻轻翻开,扉页上写着一组统计,刑犯总数两千零三十三人,男一千七百六十人,女两百七十三人,皆为流刑。

    “额,不是要给老太妃修陵寝吗?怎么还有女囚犯?她们能做的了这活吗?”易辰诧异道。

    接着往下翻,名册中将刑徒分为盗匪、不孝、伤人、欺上、株连五种。

    所谓盗匪,基本上就是一些拉帮结派,鸡鸣狗盗之辈,并非占山为王,抵抗朝廷,那些人早就各种可怕的刑法折磨致死了。所以易辰只是草草略过,也没有什么熟悉的名字。

    不孝,无非是南安郡中一些忤逆子,不孝孙,惹了父母乡亲怒怨送到官府发落。不过两代镇南王郡一向以德孝治郡所,因此这一类的刑犯紧紧只有三十多人。

    伤人,指的是民间恩怨斗殴伤人或失手误伤等,造成他人伤害的刑犯,这数量虽然有上百人,不过易辰基本也都不认识。

    欺上,这一项指的是故意隐瞒和欺骗王爷或各级尹令的行为,此处有一百人多人,易辰在此处翻得缓慢,果不其然这里面大多都是南安郡有些名气的土豪乡绅,其中老邻居柳一鼎和独子柳明之名就赫然在列。

    “虽然那日当我面贿赂傅启、陈新等,让人觉得可恶,不过回去想想他们父子在城里这些年素来口碑还不错,何况柳明身体羸弱,估计不怎么挨得住军营之劳,所以出此下策。不知道这富公子,一路上是不是挨得下来?修陵寝这等苦力,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他父子俩又怎么受得了?怎奈四方战乱,最终苦的还是黎民百姓,不管富有还是贫寒,皆可能一夜间化为乌有,可谈可悲!”看到此处易辰不有感叹,喃喃自语道。

    又见了几个听闻中认识的名字,易辰继续往后翻阅。

    株连一项人数众多,足足有一千五百人以上,株连罪虽然很大程度控制了犯罪的数量,可是往往牵连甚广,一人获罪,即可五服之内,连带丫鬟仆人通通受刑。而这次被流刑的刑犯都是些没有实际犯事的。只能说自己运气不好,摊上了个犯大事的亲戚或主子,所以被无辜牵连。

    易辰发现册子中提到的两百七十三名女刑犯也全部来都在株连这个类目之下。她们多为丫鬟、奴仆。

    “这是?”突然间有一个名字引入眼帘,把易辰看得一激灵,随即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道,“莲儿?是那个莲儿吗?但愿不是吧,她这才来淮荣几天?人生地不熟的,能被谁给株连了?”

    易辰说着又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名字,也没有发现能和莲儿有联系的名字。久久之后,易辰有些累了,便将刑徒名册再次合上,熄了灯,平躺在床上,可一合上眼,仿佛时空置换,自己站在河岸上眼见着无数人一个挨一个地排队走过一座大石桥。许久许久之后,有个白衣女子,披头散发,爬上了围栏,易辰认得,那是莲儿。易辰大喊:“莲儿姑娘快下来!危险!”可莲儿却置若罔闻,表情木讷地看着河面,陡然间平静地湖面窜出一条巨大的黑鱼,满口参差不齐地利牙,莲儿没有任何犹豫纵身一跃。易辰大惊,扑身去救,跌入河中,全身湿透,大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发现自己已是半身冷汗,凉透胸背。

    再瞧窗外,略有微光,又耳听得街上鼓打五更。易辰便无心恋床,翻身起来,自己打了水,梳洗穿衣之后,将剩余地十多两银子揣入荷包中,便来到后院。先入了药室,拿了点治疗外伤、风寒和去毒怯火的丹药,装在行礼中。接着入了藏兵阁中,前思后想,挑了一柄普通的长剑,配在腰间。出门后,侧头看到藏书阁,犹豫了半响,最终还是进门,翻找出一本「鬼忧录」和一本「四季剑法」,将它们摆好放进包袱中。

    客厅中,丫鬟已经准备好了早点,易辰心不在焉,胡乱地吃了一些。便了一个信得过的小厮,让他陪自己赴任。

    回房间,又换了一套精神清爽的行头,易辰再次拜托管事看好家院,自己便带着小厮,翻身上马,主仆两人一前一后,不一会儿便到了衙门口。

    此时,早已有官兵侯着,易辰让小厮取了委任状展示给官兵浏览,几名官兵便恭恭敬敬地开了两扇青龙门,迎易辰到三堂,奉茶等候。

    易辰心中焦急,此时他一心想要快点接手这个差事,其实就是为了瞧一眼名册上的那个莲儿,究竟是不是自己又过两面之缘的那个农村姑娘。

    可是,越是心急,等得人却越不来,心中烦躁,手中的茶水一杯一杯都快要变成清水了。这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天边日头已经升得老高。

    “哎呀,没想到新任的淮荣都管,这么早就到了。果然王爷没看错人,积极得很呀!哈哈。”门外傅启带着大笑声,迈步进入堂中,冲着易辰作了个揖。

    易辰本事满肚子地不开心,可是抬头见傅启眼眶上两坨浓浓不退的黑眼圈,想着也许是昨夜忙公务,所以起晚了。印次,心中也就平静下来了,回礼道:“下官,恭候尹令,等待吩咐。”

    “呵呵,昨天该说的,都说了。我也没什么要吩咐的了。一会儿,叫师爷带你去刑狱门口,清点人犯、官兵和辎重。”傅启说着拿出一个盒子。

    “是!尹令大人!”易辰回应道。

    御史,傅启唤了自己贴身的师爷,如此这般交代一番,便让他准备带着易辰去刑狱。

    “那尹令大人,下官这就去了。”易辰说着便心急地准备出门。

    “等等!”哪知临出门之前,傅启突然叫住了他,“突然想起来,还有句话没交代。这里大多是用来给老太妃修陵寝的苦力,可千万别误了行期,或是跑了人犯,就算路上有几个死了的,也要带着尸体准时到。燕帝必会有大赏,不然可是要掉脑袋的。”

    “呃……是,下官明白。”易辰再次应道。

    于是,师爷带着易辰,后面跟着小厮来到刑狱门口。

    此时,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大街上已经围了许多平民百姓。一百名官兵

    也整整齐齐列成两队,十几辆辎重马车,没一辆配着一个马夫,静静地侯在一边。

    “这位大人是王爷亲命的淮荣都管,负责本次将人犯押送到盛京,各位路上一定要听从大人的命令,切勿惹出是非。”师爷给大家介绍道。

    “大人好!”百名官兵齐刷刷地喊道,让第一次担任差事的易辰突然感觉极好,心里仿佛喝了蜜一般,有些轻飘飘。不过他很快稳了稳心思,正色道:“各位兄弟,这一路上还得仰仗各位多辛苦。”

    一番表面的流程形式后,官兵中的军士长,挥了挥手道:“将人犯们带出来!”

    于是,刑狱大门应声大开,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刑犯,穿着统一的囚服,眼中没有任何神采的走出来。他们被带着铁镣铐,又被以每百人为一组,用一个粗如手臂的麻绳互相串联捆绑着手腕上的镣铐,一左一右地缓慢地走出来,从远处看仿佛如同被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从面容可以看出,囚犯们的年龄基本上在十四岁以上,六十岁以下,想想也是,毕竟是去修陵寝的。

    突然间有人脚下不稳,晃悠间,累得整条麻绳相串的其他人都左右踉跄。军士长便立即举起皮鞭结结实实地抽打下去,惹来周围围观百姓一阵惊呼。有人可怜他们,有人不敢看,而更多人竟然是大喊打得好。

    易辰皱了皱眉头,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只见身边的师爷,凑到易辰耳边说道:“这些男丁是要被拉去修陵寝的,大人不必对他们手下留情,按规矩打死没关系,要是跑了一个两个倒反而麻烦。”

    “哦,多谢师爷提醒!”易辰摸了摸鼻子,回应道。

    不一会儿,男性囚犯都已经走了出来,紧接着是女囚犯也一个个从刑狱的大门中走了出来。依旧是穿着同样的囚服,一个个素颜朝天,如同蚂蚱一样串联着,年龄总体要比男犯人年轻,十四到四十之间。

    “咳咳!”见正当易辰聚精汇神地盯着这些女囚犯看,师爷轻轻咳嗽了两声,带着一脸坏笑,再次凑近易辰耳边说道,“这次修的是老太妃的陵寝,这些女囚其实是用来给太妃陪葬的人殉。”

    “人殉?用活人?不是应该是六畜陪葬吗?”易辰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瞧着师爷。

    “毕竟是老太妃,燕帝为了弘扬孝道。”师爷话说一半,点到为止。易辰默然,心中五味杂陈。

    隔半响,师爷坏笑道:“嘿嘿,这一路上,非常辛苦也无趣。要是大人无聊,照历来的老规矩,这些也可以挑几个……嘿嘿,要不然这么苦的差事谁干呀。”

    “什么?”易辰不解道。

    “没事,没事!大人到时候就明白了,出城后让军士长给你解释吧。嘿嘿。”师爷摆了摆手道。

    易辰正打算继续追问,忽听耳边皮鞭又响,一名女子惊声尖叫。转头看那女子蓬发垢面,满目泪痕,踉跄着像是被其他女囚犯牵着走一般。

    “莲儿?果然是她?”不过易辰一眼便认出了他,心中嘀咕道。

    师爷在一边将一切都尽收眼底,只见军士长又一次举起手中皮鞭准备落下。“咳咳!”师爷向前走了两步,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军士长闻声,心中一惊,与师爷对了一眼,便立即会意。放下手中的皮鞭,该做用手推了莲儿后背一把,道:“哭什么哭?快点走。”

    易辰见周围围着这么许多人,一时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只能按照流程,骑着马静静地在等着。

    一会儿,所有刑犯都被带了出来,军士长走到跟前冲着易辰一拱手道:“大人,囚犯都在这里,清点完毕。”

    “哦,好,辛苦你了。”易辰回道。

    “大人,那就交给你了,我回去,跟尹令复命了。”师爷也向易辰拱手道别。

    师爷走后,易辰缓了缓心神,便发号施令道:“大家随我向着盛京进发。”

    于是百名官兵,押送着两千多名刑犯,及十几辆辎重马车,由易辰领着,浩浩荡荡地出了淮荣城。

    一日无话,展眼间便星月高挂,一行人到了一处驿站,军士长给易辰安排了一间上好的房间。刑犯们被团着一个个圈,围坐在外面的地上,士兵们则搭了帐篷,将刑犯们团团包围监管。一看就是常行流放之事,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房间中,易辰点了灯,思绪万千。最终他打定主意,起身准备去看看那些刑犯,特别是莲儿。

    突然间,房门一阵哭泣声,有人轻轻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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