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断裂树枝的为数不多的树叶上,一颗通透晶莹的露珠被微风吹落,滴至程平的脸颊。
冰冰凉凉的感觉传来,程平闭上的眼睛,睫毛微动。
昨夜他不知自顾自地说了多少话,直到倦意袭来,才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他睁开朦胧的眼睛,面容憔悴。
此时,他很平静,仇恨被压在心底。
他将林聪昂的尸体背在背上,不急不缓的离开。
熏智书院内,已有人开始修行,练拳,但无一人上来询问。
程平的背影显得格外孤单。
走在街上,人影稀疏,他们在远处看到程平时,便纷纷躲避,往其他的街道走去。待程平离开后,便有人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他背上那个是林聪昂吗?”
“我看着也像是林聪昂,应该不会错,就是他。”
“林聪昂坏事做尽,总算是遭到报应了,哈哈哈。”
“谁说不是呢,死在他手里的人,少说也有几十个了吧。”
“何止几十个,我觉得上百个都有了吧。还有好些人想自尽都做不到,被他卖到了妓院。”
“唉,不知道被他破坏了多少个家庭。”
“是啊,可怜了那些人啊,好在这畜生现在遭报应了。”
“嘘,小声点,要是被其他人听到,给传了出去,你就惨了,林家可不止他一个人。”
“对对对,这件事肯定不会就这样结束,我们可要小心点,否则被波及就惨了。”
程平背着林聪昂的样子,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只是,无人是上前询问。
这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结果?
其实可怜与可恨之间,没有什么必然关系。
至于可怜人的身上的“缺点”,很多仙家宗派的仙人身上也有,只不过人们通常只会去诋毁落魄者罢了,因为落魄的人他们可以随意批判和践踏,不会反驳,就算是反驳了也没用,但若是他们去指指点点山上仙人,定会被人笑掉大牙,还会招来横祸。
当然,在姑苏城百姓的眼中,林家就永远不配“可怜”二字,他们犯下的错,万死莫赎。
莫要说只是死了一个林聪昂,就算是林家死完,姑苏城的百姓也只会觉得是罪有应得,活该。
程平走进林府,守卫看到他背上林聪昂的尸体,面色剧变。
“三少爷殁(mo)了!”
一声大叫,传遍林府。
此时,有丫鬟正在梳妆,有人正在茅房,有人正在练拳,训斥属下,有人正在烧火做饭,当听到叫声后,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震惊,疑惑,全部往大门跑来。
不到一炷香时间,两百多号人就挤满庭院。
最前面的人看到林聪的尸体,有的倒吸一口凉气,有的脸上阴晴不定,有的一脸呆滞,不敢置信,有的则嚎啕大哭,只是不见一滴眼泪。
程平阴沉着脸,对堵在前面的人大叫道:“滚开!”
挡着路的人被他一脚踹飞,众人连忙移动,中间让出一条路出来。
人们顿时不敢再说话,安静下来,等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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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后院后,众人才开始窃窃私语。
“三少爷殁了,我们应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等着呗。”
“不行,若是等着,谁给我们发工钱?”
“就是,我还要吃饭呢。”
“对对对,万一林大将军与大少爷和二少爷回来了,说不定还要治我们的罪。”
“对,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你要去哪儿?不怕被林家抓回来报复?”
“去哪儿不行,天大地大,大不了永远不回姑苏城了呗。”
“好,我也跟你走。”
陆陆续续,有人回房间收拾行李,剩下的人面色变幻,没有去阻止,因为他们同样有这样的念头。
程平从后院折返,看到这一幕,却是无力阻拦。
他才纳灵三品,比他修为高的比比皆是。
于是,他想要挽回众人,保住这份家业,只能悲愤说道:“林府平时待你们不薄,你们为何要这样,只要大家留下,等林大将军或者大少爷和二少爷回来,少不了你们好处。”
这时,刚刚被踢到的人站出来大声说道:
“大家别听他的,林家人的脾气谁不知道,若是真等林冲霄和他那两个儿子回来,我们肯定会跟着遭罪,说不定还有人会给林聪昂陪葬!”
他修为比程平高,刚刚被踹到,不敢反抗,是因为当时没反应过来,现在他根本不怕,直呼林冲霄的名字。
周围的议论声逐渐变大,但很多人还是拿不定主意。
于是,他继续大声说道:“大家仔细想想,我们是怎么来到林府的,林府是怎么对待我们的,林聪昂在外有做了哪些事。
我们在林府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的比猪差,干的比驴多,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畜生用,生病没钱治,想离开林府就会被抓回来,一顿毒打。
反正我是要离开,你们随意。”
语罢,他在众目睽睽下,回去收拾东西。
“对,我们要离开,我知道大家基本上都是被抓来的,根本没有什么自由可言,有些兄弟更是十几年都没出过林府一次,没日没夜的干活!那点工钱连买一件衣裳都不够,只是为了继续忽悠大家当牛做马罢了!”
众人开始附和起来,然后都迅速回房间开始收拾行李。
程平对这一切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
整个林府乱成一片,撕帘布的声音,东西打碎的声音,门窗倒塌的声音,人们争抢的声音传来,嘈杂混乱。
没过多久,便有一个侍卫扛着梯子过来,走到府邸大门下,搭在墙上,然后将刻着“林府”两个大字的牌匾给摘了下来。
程平见状,怒吼道:“你要干什么!”
“怎么,你以为你还是那个管事不成!林聪昂殁了,你在我的眼里连个屁都不是,狗仗人势的东西!你想继续当他的狗咬人,可以过来试试!”
程平恼怒,但是又不敢上,对方的修为比他高,根本不是对手,“你!”
“你什么你,最好闭嘴,念在你平时只是照林聪昂的意思办事,我不与你计较,但你要是找死,我可以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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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平抬手指着这个护卫,满腔愤怒,被气得一口血喷出来,跌坐在地上。
本就憔悴的他,瞬间面如白雪,没了血色。
护卫之所以要拆这个牌匾,并不是为了发泄这些年以来受到的屈辱,而是上面“林府”两个字是由黄金打造,价值连城。
经历几十年,这两个字依旧铮亮,只是落了些灰,擦擦就变得和崭新的一样。
他打算把这两个字抠出来,一会儿拿到当铺去换成钱,也不妄这么年都待在这里,离开林府从未超过三百米。
程平不忍直视,起身回屋。
中途竟见到有人在捞鱼,有人在挖树,更有甚者,把座椅板凳都给搬了出去。
带不走的东西,比如石灯,石桌和一些石景,假山等等,几乎都被砸得稀巴烂。
程平回到屋内,只能任由这一切发生。
直到嘈杂的声音消失不见,程平才开门,出来看看。
整个林府一片狼藉,四处是断壁残垣,一些墙上还写着咒骂林家的长篇大论,不堪入目。
树倒猢狲散,大抵如此。
夕阳拉长了程平的身影,谁能想到,前几日还去群芳院看头牌,掷千金,入梦乡的林家三少爷,才短短不到五天,就一命呜呼。
林府存在了好几十年,昨日还灯火如龙,一夜之间竟变为这副凄惨模样?
街道上的人看着林府,不敢唏嘘说话,只能暗中拍手称快。
平时连饭都快吃不起的乞丐,今天破天荒的换了身干净衣裳,去酒楼中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街边的商贩,卖的东西全部打了五折。
往日清净的天水寺寺庙,此时人来人往,无数人挤破脑袋,只为来上一炷香。
夜晚,烟火依旧。
但是不难看出,每个人似乎都轻松了不少,眉头舒展。
一片森林之中,一行人将周围的杂草收拾干净,拾不少干枯的树枝,搭起篝火,开始生火做饭。
一个年过四十的男子拴好马,笑道:“二少爷,明天我们就能到姑苏城了。”
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望向姑苏城,随意说道:“嗯,我们这几天走得很快,要不是下雨耽搁了一天,今天就可以到的。”
“二少爷,我们在边疆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回来啊?”
年轻男子想了想,“明天就到姑苏城了,告诉你也无妨。”
顿了顿,他收回目光,惬意的靠在树上,笑着说道:“是父亲叫我回来,给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带一句话,叫他去边疆,参军杀敌,磨炼一番。
“嗯?可三少爷好像没什么修为吧,让他去边疆会不会太危险了。那里不只有北凉的马贼,还有已经化形的大妖啊。”
“这我知道,但既然是父亲的意思,我照做就行,他自然有他的考虑。”
“我也相信林大将军不会拿三少爷的生命开玩笑。”
蓦地,饭香飘来。
两人不再谈论,走到一旁,大口吃饭。
这半个多月可把他们累坏了,一想到明天就到姑苏城,可以好好休整一番,他们心情大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