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六趁着日头从天尽头处残留的一点微光,把车赶得飞快,总算赶在彻底看不清路之前回到了白荷村。
他都没来得及回自己家,赶着车径直来到了乔家宅院门口,跳下车砰砰砰使劲儿拍起门。
“谁呀!大晚上不让人安生!”
开门的是吕氏,她身后李氏跟着来看热闹。
两人见得是吴老六,顿时深感意外。吕氏正准备张嘴说点啥,吴老六就旋风般地把事情说了干净。
“你说啥?”吕氏听见吴老六说乔芸在曲沃县丢了,一张老脸顿时血色褪了个干净。
回过神来,立刻急慌慌地跟吴老六确认:“她真走丢了?”
会不会是他看错了?
“千真万确呀!”吴老汉七十多岁的人了,干瘦干瘦的,此时一着急,越发显得颤巍巍起来,脸上的皱纹挤成了一团,“我就怕她被拐子拐跑呀,赶紧去找吧!”
李氏也急了,乔芸是她带去那破庙里药晕的,还专门给她穿了那样的衣服,一晚上绝对冻死得透透的!
怎么可能跑去县城呢?
她本就是个蠢笨的,脱口而出道:“咋可能呢!我明明……”“我们明明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别乱跑的呀!这孩子,咋就不听话呢!”
吕氏急忙打断了李氏的话,并转头狠狠地瞪了李氏一眼。
她心里又气又急,这死眯处眼的玩意,净会害事!
乡下人丢卖孩子可以原谅,亲手杀死,那会被别人戳脊梁骨!
左邻右舍都知道乔家不是吃不起饭的人家,他家还能供乔三在县里读书,还能拿出彩礼给乔三娶到县里相公的女儿。
他家这家底儿,就算是卖孩子也会被嚼闲话!
乔芸毕竟是先头那个的孙女,若是要周遭知道乔芸的爹娘百日都没过就被她卖了,那别说吕氏了,乔三都没法儿在他同窗跟前抬起头。
吕氏捶胸顿足地干嚎了两声,尽可能地表现出自己的焦急:“芸丫头命苦啊!这孩子爹娘才走,咋就又遇到这等倒霉事!老吴啊,幸好你来把这事告诉我,若她再出什么好歹,等我蹬了腿儿以后咋跟老头子交代?只是县里人恁多,咱找起来不容易,你还有空跑一趟不?我们去报官,让官府帮忙!”
这个天色,官府老早就下衙了,就算有值夜班的衙役,可天擦黑以后吴老六也断不能抹黑赶车。
吕氏对这一点心知肚明。
只是她演技精湛,作戏也是拿捏的非常得当。吴老六毕竟跟她不熟,此刻被她的态度唬住了,以为她是个真心疼爱孙女的慈爱奶奶,便直说天色太晚了,明儿一早再去县城。
打发走了吴老六,吕氏松了口气,随后转头气急败坏地对李氏骂道:“不起烂山的东西,求也做不老,让你弄个娃娃,还能让她跑了!”
“咋可能呀,我给她喂的蒙汗药足着呢,那分量能撂倒一头老牛了!”
李氏也急,但又有点心虚。
吕氏交代的是等人断了气再回来,但她不敢,她只把人往庙里一放就跑了。但为了确保能冻死人,她特地敞了庙门,这大寒天的,不消一个时辰她就没活路了啊!
该不会,该不会是闹鬼吧?
“你说,大丫会不会是诈尸了呀……那,那土地公像在上头看着呢……”
“呸!”吕氏往地上狠啐了一口,贼鼠一样的眼里闪过狠绝的凶光,“放屁,那土地要是灵,他那庙也不会破成那样。她要是真被拐跑了倒好呢,就怕她是自己跑的。我们明日还是进县里看看。”
“阿娘,咋了呀?”乔枣花听到动静,掀了帘子从屋里出来。
吕氏看到这个小女儿,脸上的戾气才收敛几分:“枣花儿,明儿你跟我上曲沃县一趟。”
乔枣花有些不解,大冷天儿的,她去县里做啥呀?比起吹冷风,她更喜欢在炕上睡大觉。
吕氏老来得女,对乔枣花溺爱的不行,要是平时,她肯定不会让乔枣花大清早出门遭罪。
乔芸虽平日里不吭不响,但那丫头不傻。现下甄氏是被乔家全家搓磨死的,吕氏担心若是乔芸没死,自己跑了,没准以后哪日就来狠咬一口。
“吕老六说乔芸在县里跑丢了,明儿一起去县上找找。”吕老太放缓了语气,看着乔枣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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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还未亮的时候,云记朝食铺就开张了。
之所以用云记而不是乔记做店名,是因为乔芸不想让来县上的乔家人把这家店跟她无端联想到一起。
屋檐下挂着幌子,上面写着云记朝食四个字——在外面做酒幌要花不少钱,这幌子是她去游戏里做的。
店门口朝外摆了六个炭炉,四个上面摞着高高的笼屉,正冒着诱人的热气;另外两个炭炉上面是特大号的砂锅,锅内炖着粥。
屋内的柜台上也摆着用几个厚褥子罩起来的竹筐,用来盛放两种饼子。
屋门是朝外开的,门上钉了钉子,挂着几个写着今日提供的木牌。乔芸就站在屋内的桌子后面。
今日提供的饼类是烤出来的甜口稻香饼和用铁鏊子烙的葱油薄饼;大包子有鲜肉和白菜豆腐的;小笼包则是红豆沙的和香蕈菘菜的,砂锅里炖是绿豆小米粥和红豆薏米粥。
周围的店铺陆陆续续的准备开门,但是还没有人来吃早饭。
有些附近民巷早起去做工的人路过时偶有驻足,大多一脸很好奇,又不太敢尝试的模样。
过了没几分钟,乔芸就看见王氏挎着篮子,提着食盒,扭着福泰的腰肢往这边来了。
见到已经开张的铺子,王氏惊讶地瞪圆了眼睛,随后就笑了起来。
原本是想来给她捧捧场,她还打算着,如果她今日没来得及开店,她就去别的地方买早饭,却不曾想这小娘子这般迅速,倒省的她再多走路。
王氏围着门口的炭炉转了两圈,笑道:“哟,家伙还挺齐全。乔小娘子,你这儿都有什么呀,怎么卖的?”
乔芸马上就从桌台后面挪了过来,笑脸迎接,把今日提供的朝食说了,又补充道:“稻香饼一文钱两个,葱油薄饼两文钱三张,荤包子一文钱一个,素包子一文钱俩;小笼包无论荤素都是两文钱一笼。买包子和饼送一碗小米粥和两样小菜。红豆薏米粥和小米粥单卖是两文钱一碗。”
这和县上那家鼎食记里的东西一个价?隔壁杂货铺的大娘摇了摇头。
这个价格虽然算不上贵,可鼎食记是大酒楼,里头的东西好吃,人家鼎食记要这个价不过分,一个小娘子开的朝食铺卖的东西能有酒楼里的好吃么?
相对于平头百姓做饭的水准,她的这个价钱恐怕有些物不及所值了。
围观群众也有要散开的趋势。
王氏家底儿厚,而且昨儿刚收了乔芸二百文的押金,她可不在意这个价钱。
她两个儿子都是不成气候的,整日不好好读书就知道偷鸡摸狗,要不是有孩子他爹镇着,王氏能被那俩崽子气死。
如今有乔芸这么乖巧成熟的小娘子一对比,王氏简直恨不得乔芸是她自己生的。
乔芸把蒸大包子的笼屉掀开一个给王氏看。
笼屉盖一开,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裹挟着浓浓的肉香,这是只有肉馅够足的包子才能露出来的香气!
一时间周围准备走的群众脚步一僵,控制不住的往笼屉里瞅。
浓稠的热气散开一点后,赫然能瞧见大笼屉里躺着的一个个有半个巴掌大的包子,洁白的没有一丝瑕疵,连上面的褶子都十分整齐,那白白胖胖的大肉包,仿佛就在勾引人去吃!
“那给我来两份葱油饼,四个鲜肉包子。两大碗红豆薏米粥。”王氏面露喜色,把篮子和食盒递了过去。
“好嘞。”乔芸取出两张油纸,把六张葱油饼和四个包子包好,放进篮中,拿出两个小碟,盛了一碟辣白菜、一碟泡萝卜,再把它们装进油纸包好,也放进篮子里。
王氏拿的食盒是陶瓷小桶,类似现代的保温桶,她了然地盛了两大碗红豆薏米粥倒进去。
打开砂锅的那一刻,薏米和红豆被炖煮久了的香甜自然而然的随着掀盖子而飘散的热气溜了出来,有些围观群众再也抵不住肠胃的叫嚣,当下便有一人大步流星的走进小铺,挑了个地方坐下,喊到:“给我来两个大肉包子,一碗薏米粥!”
有人开了这个头,接下来的局面就容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