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黄毛一眼识破自己的小心思,姚远一下子就尬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刘婶明白事,赶紧接过话茬:“黄毛你别瞎说,就凭姚师傅这手艺,这是准备带着小胖儿挣钱呢,做生意下点本儿,不是应当应份的吗?我就是家里有老人、孩子牵绊着,我家那位还得上班,要不我都想都入一股。”
黄毛被刘婶拦了话头,有点悻悻:“别瞎jb买了,四道口那个印刷厂食堂关张了,一堆桌椅板凳,盘子碗的在仓库里堆着没法处理呢,你们去找看库的大老刘,去了就说我说的,进去随便挑点就成。”
姚远噗嗤就一乐:“成啊、兄弟,以后咱这卤煮摊上,你来了随便吃。也就是这个买卖太小,容不下那么多人,回头万一我们要是弄个像样点的事,到时候你干脆也掺一股得了。”
“总在街面上混,也没啥意思,是吧?”姚远想了想,又跟上了一句。
黄毛脸上有点不自然:“你算哪根葱?我这不冲你,是冲我们家小胖儿。”
没想着这么顺利,说支个卤煮摊,说话间、三下五除二家伙事几乎就凑齐了!大杂院的邻居是真好啊,掏心掏肺的热心肠,让姚远心里一股子、一股子的有点小感动。
黄毛长的人模狗样,但肯定不算个好东西,混在街面上,茬架、打人还动了刀,这也就是对方没报官。像这种人都是应该去吃牢饭的主。结果人家都根本没要啥回报,无条件的就给自己解决了大问题。
好吧,别多想,人家那是冲小胖儿。可是姚远心里就惦记了,一旦有机会能拉黄毛一把就拉一把,这个时候混社会,过两年又是一次严打,到时候多半就得关进去,弄到边疆挖沙子算是轻的,严重点吃个枪子都不新鲜。
虽然是周六,这时候还没有双休日,小胖下午还得上课,临走前从床底下的点心盒子里,掏出一把大团结,估计得够个百八十块钱,一股脑的交给了姚远。
“您就看着办吧,该买的就买,我三点多钟就能放学,等我回来帮你一起弄。”一副破釜沉舟的样子。
“好好上学!你这个岁数读书更重要,弄个小摊不用费那么大劲。钱也用不了这么多,估计有个二十几块钱就够用。咱们今天叫试营业,不用弄多了,早点卖完早收摊,别耽误你学习。”姚远从小胖儿手里拽过两张大团结,剩下的让他再收起来。
心里暗自告诫自己,挣钱归挣钱,可别把这个孩子给带歪了,得催着他好好学习。自己流落在这八十年代,被这个胖小子收留了,挺大的缘分,可得把这个孩子看好了。
“等晚上有时间了,我再跟你商量这个挣了钱怎么分的事儿。”临出门,姚远又赶紧加了一句。
小胖儿头也不回,伸出小胖手潦草的打了个招呼,算是说听见了,便“噔、噔、噔”地跑着上学去了。
黄毛赖在床上,酒劲有点上来了,早就打起了呼噜。
姚远带着两张大团结就上了街,找了两家商店,才凑齐晚上要用的食材。
上午那家商店卖肉的大妈还记得姚远,看他又买那么多猪下水,不禁好奇就问了两句:“你买这么多猪下水不是自己吃吧?”
姚远陪着笑:“我说姐姐,自己吃可还行,不得撑死。我这是给单位进货。”
猪下水在商店里可不算是什么热销品,带着四指厚肥膘的猪后座还有五花三层的五花肉,才是老百姓抢着买的肉食。
姚远动了动心思:“我说姐姐,我们单位领导就好猪下水这一口,您这的肠子、肺头能不能每天固定给我留点?”
“给你留?凭啥啊?”大妈人长得不善,话说的也不善。
“省的你零卖,费劲不说,这玩意味还大。以后每天早上你们商店开门,每样十斤,我先过来给您撮堆买走了,省的您看着闹心。”
姚远的话说的好像有点道理,没感觉出有哪里不对。
一边用绳子捆着姚远要的下水,大妈一边敷衍着:“行吧,那你明天八点多钟过来吧。”
商店里的豆腐早就卖没了,只好又转到阜成门附近的副食店才买到,豆腐这东西每天就卖一波,姚远暗自想着,等明天得空了得把这个进货渠道好好捋一捋。
有了黄毛一句话,一个卖卤煮火烧的摊子的硬件就算凑出来了。夜市上用的桌椅,没啥讲究的,食堂里那种高大上的圆桌根本用不上,堆在墙角的几个破桌面就足够了。
桌子的支架也太高,找来一把锯子,把桌子腿给锯成四十公分高就可以,长板凳也太高了,同样把腿给锯短了,轻便还好拿。
处理后的桌椅,平放在三轮车上,一点都不碍事,有个几分钟就能摆出摊去。
碗筷都是现成的,捡着一样大的碗,挑上几十个就足够了,倒是勺子废了点事,找了半天才在角落里找出一堆破铁勺,铁勺子好使,别看不好看,不怕碰不怕摔的正合用。
最费事的是炉子,又得轻便,还不能太小,因为从食堂库房里挑的那两口铁锅可有点大,炉子上得能架得住。
这年头家家户户都有个铁皮炉子,烧的是蜂窝煤。小胖儿是个孤儿,日子过得糊弄,他以前上街卖茶鸡蛋的炉子太小了,不合用。
直到刘婶的丈夫下班,从偏房里拽出一个铸铁炉子,搁在三轮车上一起送过来,才算解决了大问题。
刘婶的丈夫姓温,叫做温志强,家里排行老二,大家都管他叫温二哥,二哥在房管所上班,负责房屋修缮,脾气老实的有些木讷,把三轮车交给姚远,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到了冬天炉子得还我,家里生火还得用呢。”
“二哥放心!用不了三个月,中秋节上就能还您。”姚远陪着笑,在灶头上正在最后忙乎着。
黄毛惹的事可能不小,这几天根本就不肯出门,睡醒了以后小胖儿放学也回来了,就跟着一起摆弄那些个桌椅板凳,看上去热情还挺高。
太阳偏西,时间已经到了五点多,煤炉已经点上火,做好的卤煮也倒进大锅里,三轮车上装的满满当当。姚远骗腿上了车,小胖儿灵活的一跃坐上了车边。
向着黄毛挥挥手:“黄毛哥,在家等我们的好消息!等我们回来给你带酒、吃夜宵!”
说完一拍姚远的屁股:“嘚儿驾,出发!”
姚远嘴里笑骂了一句:“臭孩子!”便用力蹬车,向着五百米以外的甘家口路口骑了过去。
西沉的太阳变得火红,又圆又大就挂在平城西面的山顶上。阳光撒了下来,把街道上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色。就连路边的高大的梧桐树叶子,也像变成了金色,就在路两边刷拉拉的摆着手。
夕阳从身后照了过来,把骑着三轮板车的身影投射在正前方的路上,老长老长的,车有点重,姚远站起身来一下一下地蹬着。
车上的大铸铁锅里满满当当的一锅卤煮冒着热气,随着蹬车的节奏慢慢咣当,香气引得路人回头,耸着鼻子四处寻找。
十斤大肠五块钱
十斤肺头三块五
五斤五花肉七块五
十斤豆腐一块五
一百个烫面火烧没花钱,但是把小胖家里的面粉都用光了。
姚远就蹬着三轮,拉着这一共花了十七块五毛钱成本的一大锅卤煮火烧,奔向甘家口。
不知谁家的收音机里在放京剧,咚锵、咚锵、咚锵,一阵急急风的锣鼓点打的密不透风,让人听了有点上头。
胡小胖子来了劲,就在板车上站了起来,单手扶着车夫姚远的肩膀,一只手指向前方:“看那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冲过去杀呀!”
变声期间的男孩,叫喊起来的声音没法听,像个一个小公鸭子,引得路人侧目。
甘机口东面两个路口外,有所外交学院,那里是华夏外交官的摇篮。从这里走出的学生,毕业后大多被分配到外交、外事部门,不少人经过锻炼,成为共和国的外交官。
长腿姑娘李清也在这夕阳里,骑着一辆二八大自行车,歪歪扭扭的冲出校门,向着西四书店赶去。
今天是周末,每逢周末的傍晚,都会有一些人从四面八方赶去西四书店,他们当中有学生、有教室、有工人、有售货员也有酒店的服务员,身份各种各样、五花八门,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爱好,就是学英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到周末的西四书店就有个一个英语角,一到傍晚,一堆形形色色的人们,拥挤在西四书店相互交流,不说国语,只能说英文。
开放了没有多长时间的国人,渴望与外界交流,而英文作为国际交流的桥梁,学英语成为社会上一种潮流。
西四书店给大家提供了一个学习环境,一个练习口语的场合。为了不影响书店的经营,这个英语角只在下班后的傍晚开放直到夜里十点结束。
一边练习口语,一边可以交到形形色色的朋友,像是上了瘾一样,参加过英语角活动的人,几乎都会再来,每周不落空。
李清也是,被大四的学姐带着来过一次以后,每个周末的傍晚,都盼着去西四书店的英语角,练习口语。
以她流利的口语,姣好的面容,每一次去都会成为大家追逐的核心,在周围一群人羡慕的目光里用英语侃侃而谈,那时的自尊心(虚荣心)会得到极大的满足,心里就像喝了蜜一样甜,哪怕是空着肚子都不会觉得饿。
太阳渐渐西沉,李清的大长腿蹬着自行车,骑得歪歪扭扭,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歪歪扭扭。太阳就要沉下去了,属于李清的精彩夜晚也马上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