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苍生转眼就十八岁了。常守业也十八岁了。“画眉夫人”这天给方青莲提来一只画眉鸟。“画眉夫人”说:“姐姐啊,这只画眉叫口可好了。有时候烦闷的话,逗逗它,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这么好的笼子,这么好的鸟,咋受得起呢?方青莲表示拒绝,方青莲说:“妹妹啊,我咋好夺人所爱呢?现在看苍生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懂事了,我也就觉得有指望,没那么烦了。”
“画眉夫人”说:“可不是吗?我家守业跟曾剪刀学手艺,差不多也有两年了。前些日子突然给我一件衣服,说是他的手艺,把我高兴的,都流泪了。”“画眉夫人”站起来,展示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叫方青莲提提意见。方青莲捋一捋,看一看,说:“出息了,守业出息了。你看这针脚,这样式,与绵水县城一点不差。”
“画眉夫人”就十分安慰,忸怩了一阵,说:“姐姐啊,我有个小心思,不知道好不好说得?”
方青莲是个爽快的人,说:“你说,你说,我们姐妹之间啥子话都可以说哈。”
“画眉夫人”就说:“我想把守业拜寄给你,叫你一声干妈。同时,我也想当苍生的干妈。都是苦命的孩子,这样的话多个妈,多个兄弟,也好彼此照应照应。”
好啊!好啊!方青莲感叹:“这是个多好多好的主意啊,我同意。”
这时候,画眉鸟也是凑趣,在笼中又是鸣叫又是跳跃,仿佛在欢呼一样。“画眉夫人”说:“你看,连画眉鸟都同意呢!姐姐,你就收下吧!”方青莲点头同意。互相捏着手,一阵感叹过来,一阵感叹过去,最后都泪水涟涟的了。高兴啊!好久没这么高兴了。方青莲说:“妹妹啊,其实我也是还有一个主意的。我先告诉你,我们俩姐妹一起来思谋思谋?”“画眉夫人”擦了眼泪,高兴地说:“姐姐请讲,妹妹我听着呢!”
方青莲说:“场上张纸火张师傅,曾经跟我说,我们孤儿寡母的,阴气盛,阳气不够。要我给苍生寻找一个煞气重、阳气旺盛的人当干爹,方保苍生无忧。”
“画眉夫人”说:“这个说得好啊!”
方青莲说:“如今我们俩以姐妹相称了,孩子们也是兄弟,倒不如让两个孩子一起去拜这个干爹?你意下如何?”
“画眉夫人”激动的快要跳起来,说:“若还是这个干爹找的好,这俩孩子不是又多一个保护他们的人吗?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画眉夫人”高兴了一阵,又有些迟疑,说:“只怕是这个人不好找的啊!”
方青莲笑一笑,用手指指欢耳河对面,说:“佟一刀,是个大好人。”然后方青莲就对“画眉夫人”讲了佟一刀如何帮她娘俩守夜,如何帮她寻找龙老大,如何隔三差五支媳妇范氏过来陪她……讲了个遍。
方青莲最后说:“不过,我还没对他讲,不知道人家愿意不愿意?”
“画眉夫人”说:“是啊,直接说的话,要是人家不愿意,今后再相处就尴尬了。我们得找个中间人去跟他说,而我们假装不知道这事。”
两个女人的那点小心思竟然完全重叠合拍了。
傍晚时分,夕阳洒金,整个水至笼罩在一种迷离的甜美之中。张纸火和范草药一起来找佟一刀,还是把佟一刀吓了一大跳。佟一刀刚从大酸枣树回来,大酸枣树的刘老汉明天要过七十大寿,佟一刀帮人家杀了一口猪。主人家情义,除了应有的手工钱,人家还多给他割了一块肉。
佟一刀收拾好刀具,说:“两位先生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刘老汉送我一块肉,今晚正好把它煮了一同吃酒。”
张纸火说:“吃酒是自然要吃的,而且是一场大酒。佟一刀,你大喜了。”
范草药也说:“佟一刀,你好命啊,大喜了!”
佟一刀莫名其妙,自己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年方一十二岁,说婆家的话也早了点吧!佟一刀说:“两位先生莫要逗我的闷子啊!我哪里有啥子大喜啊?”
范草药便郑重其事地说了这事的原委,说完后,范草药说:“佟一刀,你想好了,你可愿意?”
佟一刀高兴得跳起来,大声喊:“老婆子,老婆子,我们有儿子了,我们有两个儿子了。”
范氏撩帘出来,对张纸火和范草药揖了个万福后,就唠叨佟一刀,说:“还没有喝酒呢!就说胡话了。你只有一个闺女,你哪来的儿子?还俩个,我没那福气,我生不出来啊!”
佟一刀说:“哎呀,你咋就不信呢?你问问张先生、范先生?”
范氏就向张纸火和范草药投来询问的目光,张纸火就又简单说个大概,范氏高兴得双手合十,大声念唱阿弥陀佛!范氏说:“常守业这孩子我只见过一面,还是他父亲去世那年,哎呀瘦瘦弱弱的,可怜见的,想不到我们还有这个缘分。好啊,我太高兴了。”
佟一刀就说:“守业好,苍生就不好?”
范氏说:“怎么不好?我还想等凤丫头长大后嫁给他呢!”两口子对苍生、守业两个孩子是既欣赏,又喜爱,倒像是真真切切亲生的一般。张纸火和范草药便都长吁一口气,终于不负所托啊!张纸火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袖统子里拿出两张黄纸递给佟一刀,说:“苍生和守业的生辰八字,我给你们算过了,不冲不克,十分难得!”
范草药与张纸火分手后,径直回家了。刚走进小院,就有人将一块瓦片投在自己脚下。范草药心知肚明。回头看看巷子,空虚无人,望望天空,夜色渐浓。就无事人似的去了后院,才是罗树生和夏冰在那里等他。夏冰警戒,罗树生说:“经支队研究,把你安排在绵水县城工作。”
范草药说:“具体什么工作?”
罗树生说:“老本行,还是卖你的草药。范师傅草药铺。我们的同志已经打理好了,已经开张,现在就缺个老板。”
这个玩笑不好笑,范草药只轻微裂了一嘴,就沉默了。他在想,一定是组织遇上啥难事了,需要用他的身份去做掩护。范草药说:“好,我服从组织安排,多久出发?”
罗树生说:“你在水至的工作,组织上决定暂时由林河生同志接替,你觉得怎么样?”
林老二?是啊,这个人怎么样呢?范草药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张不开嘴。
范草药说:“好吧,我今晚就和林河生同志交接。”稍微迟缓了一下,范草药又说:“什么都可以跟他说?水至的全部同志都告诉他?”
罗树生说:“范师傅,你今天怎么啦?要相信自己的同志嘛!”
在绵水县城北关梧桐街街口新开了一家食药同源的草药铺,牌匾上写着“范师傅草药铺”。一幅对联分别是“神农尝百草医治千家”,“食药本同源疗养万户”。颇有气象。铺子后面是一望无际的柳林坝,林深不见鹿,只闻鸟鸣声。柳林坝下面就是常年都不干涸的柳溪河。北关梧桐街在绵水县城不算热闹,但正因为其闹中取静,且又离混成旅驻地关帝庙、警察局驻地青石场甚近,城中富户便都朝这边寻求保护,或买地建宅院,或开铺子做营生。渐渐地,一些高官大户都住过来了,成了绵水有名的大户街。到现在,北关梧桐街的街名,都快被“大户街”取代了。
范草药刚取下草药背篓,上得阶沿,廖四姐儿就冲出铺面拿过背篓,扶着范草药说:“干爹,你回来啦!”范草药稍微愣了一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哈哈大笑,说:“哎呀,终于回来了,这一趟可把我累坏了。”让廖四姐儿来配合他的工作,这一点范草药没有想到。不过,范草药倒是十分乐意,这女娃娃聪明又乖巧,假以时日,磨练磨练,会是方方面面的好帮手的。
柜台上还有一个人,等范草药稍微息一口气,那个人自我介绍道:“我姓梁,你叫我老梁就好了。我是你的伙计兼账房。”原来他就是特别情报组组长老梁同志。范草药打着哈哈,说:“好啊,好啊!”眼睛却不时瞟向街面。街面上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偶尔也有警察和军人有过。老梁说:“我们这个情报组有四个人,除了我们三个之外,还有小高同志,他给黄膏子家送香菇去了。”
廖四姐儿说:“干爹,我现在又跟你在一起了,我要好好跟你学习草药知识。”
范草药说:“好啊,好啊!”
老梁大老远就看见“任六指”悠哉悠哉往这头走来,老梁说:“这个人危险得很,我来应付。如果他问你什么,最好说真话,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
廖四姐儿说:“连我们是游击队也实话告诉他啊?”
老梁狠狠瞪一眼廖四姐儿,说:“这个说了,我们都没命。”
“任六指”穿西装,戴礼帽,黑色甩尖子皮鞋,洋派得很,在北关梧桐街上绝对是独特的风景。果然,在“范师傅草药铺”,“任六指”停下了脚步,他详细看了看匾额,又看看两边的对联,笑了笑,说:“冯雨章先生的墨宝?”老梁同志说:“任老板好眼力,真是请的冯先生的墨宝!”
“任六指”走上台阶,站在柜台前面,问:“哪位是范师傅呢?”范草药正在簸萁里面整理草药,马上转身过来应答道:“先生有何指教,在下就是范师傅,人称范草药。”
“任六指”假装忸怩一会,说:“范师傅,我这晚上老起夜,严重影响睡眠。我又不想吃药,不是有食药同源的说法吗?你看我吃点什么好呢?”
范草药就说:“这个起夜多的话,可以归纳为脾肾双虚。应在益气固本,脾肾双补,温阳固涩上下功夫。这样吧,你用山药加莲子炖猪肚,吃几日,说不定就会有些好转。”
“任六指”说:“那贵号可有山药莲子?”
范草药说:“那自然是有的!”
“任六指”假装为难,想了一会说:“我今天要去拜会一个朋友,能不能请这个小姑娘中午过后给我送过来。就在前面不远的柳溪小酒馆。”
范草药有些为难,老梁却一口答应,“没问题,任老板,你走好。”
“任六指”远去,老梁才正色道:“他不动声色就把我们的底摸了。小心,他肯定还会派人私下调查。四姐儿,下午你去送山药莲子的时候,千万不要东盯西瞅的,他问你啥,你就答啥,不要试图隐瞒……”
还没去,廖四姐儿的汗都吓出来了。廖四姐儿望着范草药说:“干爹,我怕!”
范草药笑着说:“你怕啥?该是他们怕才对。老梁同志不是说了吗?我们这个情报组就是专门收集王怀忠及其走狗的情报的,等收集差不多的时候,有他们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