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屋的知堂又站起声来,拦道:“大少爷,不可,夜深露重,若是受了风寒之邪,万一病症有变,这该如何?”
“我多穿几件衣服便是。”他就是等不及想见她了,可是他对她的心思还必须藏着掖着,不能让旁人发现,世道动荡,她还是一名游医,他对她的爱慕若明目张胆,那便是她的杀身之祸。
即便是张士彦穿了许多衣服,披上御寒的披风,知堂还是拦着,张士彦只好说辞道,“知堂,你老人家莫不是不想让我早点好起来?”
知堂大慌,俯身解释道:“知堂家里世代为医,世代亦为张府堂医,老爷有恩于我,大少爷你也是知堂从小看到大的,想大少爷幼时体弱多病,还是小医寻遍医术,找出各种方法,才将大少爷服侍到大,其中艰辛,小医从未言苦,怎会不希望大少爷早日安康呢?”
张士彦只是开玩笑罢了,忙扶起年过七旬的知堂,“我与知堂说笑,知堂还认真起来了?”央求知堂放行,“莫告诉老爷夫人,我去去就回。”
“不可!”
“知堂!”你若是知道我害的是相思之病,你还拦我么?“我轻功片刻就回,我去看看医姑是否尽心为本少爷医治。”
知堂还是不让张士彦出屋,“如此,燃半柱香,半柱香的时间之内,我定然回来。”张士彦讨价还价道。
“请大少爷放心,同作为医者,医者本分就是治病救人,医姑定不会不尽心的。”知堂老人不明白大少爷何必非要自己前去监工,“你若着急,我让家丁奔去查看。”
张士彦恨不得定了他的穴道,奈何他顾虑知堂年迈,封穴道伤血脉,只得继续央求道,就差直接把“我想见她”说出口了。
好说歹说之下,终究是张士彦、知堂老人、水芝三个人一起去了药坊,张士彦腹诽,他二人相见,总是逃不掉有其他人在场的顾虑,他只能按捺着心里的欲望,只能以礼相待。
药坊后院烧火的屋子里,和姑闷着头在煎药,右手上包着纱巾,“大少爷,进屋啊,刚好让医姑老爷看看你的脉象如何。”知堂牵着张士彦的衣袖说道。
他们三人站在屋外,张士彦胆怯了,心里有些不安,他期盼这天期盼了好久,终于盼到她回来了,可她却不再正眼看他,她怎么能没察觉到他站在门口呢?
明明他的影子都已经映到她药台上了,她在假装看不见么?
如果她知道他在骗她,她又会怎么想?
“医姑老爷……”知堂老人欠身微微行礼道,“大少爷关心医姑老爷研药的进展如何,便亲自来看,正好,医姑老爷你再看看大少爷的脉象。”说着,知堂精神矍铄地拉着张士彦的胳膊,张士彦的腿好似定住了一般,怎么也不敢抬起来,定在屋外不敢进去,怕她不悦。
和姑也没抬头看他。
见她对他不闻不问的样子,张士彦心里难受极了,她若是对他不爽,还不如像以前那样打他几下、捶他几拳,她不理不睬的样子,比她置气发火的样子还要让张士彦难受,要不是门口跟着这两个人,他定是要进去,在她面前撒泼耍无赖了。
身为长男,张府的大少爷,他在家仆面前如何能哭得出来?这要是被传出去了,他的颜面就丢尽了。
药台上忙了六七个时辰的和姑,依着烛光,捻起药盒里的黄柏、白芷,只是淡淡地应道:“嗯。”
仅仅是这句平淡地答应的声音,张士彦听罢,喉头如同更住异物,他觉得他的委屈她都不在乎、不心疼,绕来绕去,他只不过是担心她的安危,想让她在他的身边,好保护她,他也只不过想讨她伸出她温柔的臂弯,像以前那样抱抱他。
和姑又不是张家的医官,没必要称呼他“大少爷”,她不过一介草莽游医,张士彦久久不进屋,屋外虽无凛冽寒风,倒也是更深露重,和姑对他,还是存有一丝心软。
“劳烦张公子进屋,小医为张公子探探脉象。”
和姑将手里的药碾搁下,抬头,恰好对上张士彦望着她的眸子,若是思念有声,张士彦满眼写的都是“我想你”,杀父之仇不能忘,和姑暗自提醒自己,你不能对他心软。
其实,和姑所言的杀父之仇,其“父”是她医门的师父,她自己小便是逃荒的流民,是她师父救她一命,还将医术传授于她。
师父于她来说,比她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三年前,宜阳有匪作乱,百姓终日惶恐不安,张士彦率兵剿匪,大杀匪徒及其亲戚一万人而有余,郡外乱葬岗的土坟都是血红色的,无辜之人也不在其数,统统都被他下令杀了。
可若真要辨清是非黑白,无辜之人也死有余辜。
传闻,国医圣手死于此次剿匪,仅是因为他与匪徒有干系,民间有人说张士彦残暴,但是宜阳的老百姓却爱戴他的残暴。
知堂老人见张士彦站在屋外久久不迈脚进去,以为他嫌弃药坊烧火房简陋粗鄙,担心药渍弄脏了自己的华服,便委婉地替张士彦解释道:“医姑老爷操劳,大少爷怕扰乱了医姑老爷的药台,若是能请医姑老爷……”
和姑虽不如俗世之人圆滑,但是话里有话还是能听得出来的,她意会,“可。”便从药台后面走出来,擦了擦手上的药渍,她走近每一步就像是踏在张士彦的心口上,让他有些胸闷,有些窒息。
“张公子劳烦抬手,小医诊脉。”
眼前的这方巾掩面女子,眉宇间清冷疏离,“还是借一步诊脉罢。”张士彦捉住和姑的手腕,“你二人去前面医堂等我。”他差知堂和水芝离开。
“诺。”他是一家之主,家仆何故有权利限制他的行踪呢,家仆二人不过担心夜深寒重,忧虑主子的安康,此时以至药坊,二人也安心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