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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三十二年出生的奇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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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天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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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泰昌元年,公元1620年,八月廿三,四川承宣布政使司,重庆府,石柱宣抚司,红字营军寨。

    营中新修好的靶场上,红字营乙队管队官沈玉奴正带领队中鸟铳手练铳。

    “一!”沈玉奴高声命令道。她年纪二十五周岁,关中人氏,原本只是个普通军户家的媳妇儿,谁知万历四十七年关中大旱,家中颗粒无收,上面又催着缴粮,沈玉奴只能与丈夫举家逃亡,流落川中。流亡路上,丈夫与两个儿子相继冻饿而死,唯有自己命好辗转到达了石柱,被秦良玉安置下来,后来被编入红字营。

    沈玉奴是生过两个孩子的身板,健壮结实,又曾经跟丈夫学过一些保命的把式,在这红字营中苦练几个月,算得上是有武艺傍身了,再加上她年纪稍长,待人有道,在红字营整编之前就颇有些威望,因此被选做乙队管队。

    “一!洗铳!”鸟铳手们抽出搠杖,齐刷刷地清理枪膛。

    “二!”沈玉奴又喊道。

    “二!下药!”鸟铳手们掏出腰间竹筒,将火药倒入。

    “三!”

    “三!送药实!”鸟铳手们又用搠杖将火药捣实。

    这些步骤,均是来自于《纪效新书》中的铳歌,是鸟铳从装弹到射击的各个步骤。由于红字营中无人会使用鸟铳,吕涣真只能按照《纪效新书》上写的来,将铳歌抄写许多份,叫军官们先记熟,再教给军士们。好在红字营现在已经有了识字的基础,铳歌中有不认识的字,军士们互相问问也就知道了。

    乙队在靶场训练时,吕涣真就在军士们的身后来回巡视着,观察训练效果。

    由于之前没人会使鸟铳,沈玉奴虽身为管队,在发着号施令,自己却也与鸟铳手们站成一排,认认真真地做着每一个步骤。

    终于,十一个步骤做下来,终于听见沈玉奴喊道:“举铳!”

    鸟铳手们齐刷刷地举起了鸟铳,黑洞洞的铳口对着百步外的靶子。

    二十杆鸟铳纹丝不动地举在半空,只等沈玉奴号令。

    “砰!”随着沈玉奴手中鸟铳的一声响,其余十九杆鸟铳也纷纷噼里啪啦地响起来,硝烟顿时弥漫在靶场上,让人吸了只想咳嗽。

    从洗铳开始,到扣动扳机,这些鸟铳手们花了两分多钟的时间。不过吕涣真倒是不很担心,这些军士们经历过大垭口之战,是见过血的,战力和纪律都不成问题,只是刚拿到鸟铳,不甚熟练罢了。

    纪律的问题早就解决了,接下来花上一两个月的时间,让她们熟悉熟悉火铳的操作要领,就能上阵杀敌了。

    “秦大红!秦二红!说你姐妹俩呢!”沈玉奴走到队列中的两个军士面前,严厉地训斥道。

    “说了多少遍了,开火的时候要睁着眼睛,盯着望山!你俩刚刚是不是把头扭过去了?”

    那秦大红秦二红姐妹俩看着年纪也不大,梳着利落的平髻,只是低着头挨训。

    “五十个深蹲,麻利的!”沈玉奴命令道。

    不用说,“深蹲”这一词,也是吕涣真带到红字营的。

    “我看就这么先练着,等营中鸟铳手们都精熟了,再加入阵型合练,你看如何?”吕涣真对身后跟着的何三妹问道。

    何三妹作为军纪官,在营中跟着吕涣真寸步不离。

    “火铳的使法,咱们红字营中没有人会。”何三妹回答道,“卑职以为先按照书上说的,一板一眼地这样练,就行。”

    吕涣真点点头,道:“或许还应该花些钱,再建个靶场。”

    正说着话间,乙队那边又是一轮齐射。尽管有好些铅弹并未上靶,但那百步外靶子后面的土坡上,也是密密麻麻扬起了好些尘土。

    这火铳打得比弩远,若是能寻到肖刚,定能将他手下酉阳兵击杀于弩箭射程之外。

    一寻思到肖刚,吕涣真转了转眼珠子。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按照历史的发展,川军便要奉命援辽了。这一去,对付的是日后开创清王朝的满洲八旗,并非是川中这些流寇土匪了。

    吕涣真现在只是个小小的红字营统领,能对历史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她心里并不清楚。

    甚至,自己如果也跟去了辽东,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未知数。

    自己来明朝这一遭,若是为国战死,也是个可以接受的结局,可若是死前父仇尚未报,又死得如何甘心!

    除掉肖刚一事,要开始着手了。想到这里,吕涣真转身朝着营门走去。

    吕涣真本想去大圃寨中寻马祥麟的。不过好巧不巧,马祥麟正好带着人勘验田地后回来,二人在寨门口碰了面。

    “真儿姐!”马祥麟赶紧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自从吕涣真让他别老往红字营跑之后,二人也有好些日子不见面了,“你要来找我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这还穿着脏衣服哩。”

    “脏就脏了呗,说明你做事认真嘛。”吕涣真吐了下舌头,“我来找你帮忙。”

    马祥麟笑了笑,道:“只要不是挨军棍的忙,我都帮!”

    “就是”吕涣真压低了些声音,“想麻烦你再查一下新安置的流民们,有没有人知道一个左颊上有伤疤的土匪头子。”

    一听到“土匪”二字,马祥麟的神情有些惊慌:“真儿姐,你不会又要出境剿匪吧?那可就不止十军棍这么简单了。”

    “那是我的杀父仇人,是那日袭击蓬东堡的酉阳兵头子!”吕涣真神情严肃地说道。

    马祥麟仔细回忆了半晌,突然抬头道:“是了,我也依稀记得,那日蓬东堡北墙底下,有个刀疤脸在指挥盾阵来着。”

    “对,就是那家伙,他叫肖刚,是原来酉阳冉跃龙手下的一个小把总。”吕涣真说道,“他手下的兵可是酉阳兵,连寻常官军都对付不了他们,这一年多以来他逍遥法外,祸害的百姓估计数以千计了。”

    “你若问出了些肖刚的行踪,我就作书告知秦将军,请求她从重庆吴巡抚那里讨个谕令,咱们堂堂正正地出境剿匪,为民除害!”

    马祥麟点了点头道:“若是如此,我当鼎力相助。我先派人询问今年年内新安置下来的流民。等过几天新的一批流民来到了大圃寨,我再派人询问一下他们。”

    “如此,我父仇得报了。”吕涣真对着马祥麟,认认真真地施了一礼。

    二人又聊了些有的没的,吕涣真才转身离开。

    看着吕涣真离开的背影,马祥麟叹了口气,心道:“但愿这次,别杀得人头滚滚了,一个姑娘家,手上沾那么些人命,算怎么回事。”

    随后,马祥麟又是一愣。

    “论练兵,真儿姐的才能应该在我之上,我是什么时候,把她当做了一个姑娘家?”

    真奇怪!真奇怪!马祥麟挠了挠头,也转身回了大圃寨。

    在马祥麟差人调查流民们的同时,红字营鸟铳手的训练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半个多月时间过去,她们的准头还做不到每一发都能上靶,装药的速度却比刚拿到火铳时快了不少,一分钟装填一发已经差不多能做到了。

    不过战场瞬息万变,手忙脚乱、敌军冲锋之下,这个射速只怕还要打个折扣。

    泰昌元年九月初十,噩耗传到了四川,仅仅继位一个月时间的明光宗朱常洛驾崩!

    在熟读史料的吕涣真心中,这当然是意料之中的事。然而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件事情的意义便截然不同了。大明朝在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里接连失去了两位皇帝。万历皇帝朱翊钧在位四十八年溘然长逝,新君继位,本就时局不稳,结果这位新君,泰昌皇帝朱常洛,却仅仅在位一个月,又暴病身亡。

    此时的大明,东有后金图辽,北有鞑靼犯边,庙堂之上党争不断,江湖之下天灾连绵、饿殍遍地。

    一直以来被万历四十八年所谓盛世麻痹着的人们,终于隐隐地感觉到,这个传承二百五十多年的王朝,已经摇摇欲坠。

    由于朱常洛的迅速病亡,宫中为了这真空的权力,掀起了一场夺权的波澜,最终,明熹宗朱由校有惊无险地登上了皇帝的宝座,并下诏在来年改元天启。

    关外,努尔哈赤手下的百战八旗,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大明辽东的土地。在萨尔浒之战前,大明君臣原本以为,这只是成化犁庭的翻版罢了,岂料那努尔哈赤竟在萨尔浒一口气打败了大明四路大军,后来又吞并了叶赫部,统一女真各族,现在已经成了气候。

    原本关外的战争,除了朝廷加派的赋税外,与大多数内地官员、百姓毫无干系。然而,当历史的车轮滚滚进入大明天启朝之后,这场战争,将逐渐变得与每个人息息相关,最终,再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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