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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三十二年出生的奇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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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六 仅以身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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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兵在张凤仪和何三妹的吸引下少了不少,但吕涣真身后咬着的追兵数量依旧不少。随着时间推移,胯下马匹喘息声渐渐粗重了起来,战马的体力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而后金战马日日喂食的是大豆,体力比明军战马要充沛得多,凭借着过人的马力,双方距离不断拉近,吕涣真等人危在旦夕。

    “吕姐姐,咱们马力快要撑不住了!”沈猫儿说道,“我和袁殊在此地挡住鞑子,你快往铁山跑吧!”

    “我是主将,哪有抛下将士独生的道理!”吕涣真厉声道,“死则死矣!”

    “小娘子,你不能死,还有那么多百姓指望着你活命呢。”沈猫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勒马回头命令手下道:“红字营!全体下马列阵,鸟铳装药!”

    “下马!”袁殊也命令塘骑队道,“列阵保护吕小娘子!”

    “你们疯了?谁才是红字营的头?”吕涣真几乎以咆哮地声音吼道,“都上马!”

    “小娘子,我们本是流民,你却能把我们练成兵,我沈猫儿今生能以女子身上战场杀敌,死而无憾了。”

    说着,沈猫儿狠狠地在吕涣真的马儿身上抽了一下,那马儿吃痛,载着吕涣真一路往南奔去。

    “吕小娘子!等到了东江岛,再练一支红字营出来,为我们报仇!”

    “你们你们”泪水充盈了吕涣真的眼眶,最后的红字营在沈猫儿的带领下已经摆好了御敌的阵势。吕涣真心中明白得很,沈猫儿、袁殊、李凤娘和红字营将士们此番凶多吉少。夜色中他们的身影逐渐模糊,这可能是许多人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瞥了。

    所有人义无反顾的牺牲,都是为了将吕涣真的性命保住,只要吕小娘子还在辽东,辽东就还有机会,辽民就还有希望。

    直到吕涣真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夜中,沈猫儿这才放下心来,与袁殊、李凤娘对视了一眼,三人此时的表情都无比坚毅。

    “姐妹袍泽,今日恐怕要长别了。”沈猫儿开口道。

    “当年秦良玉将军募女兵时,我就已经做好准备了。”李凤娘笑道,“战死沙场,不比做一辈子的富户小妾强多了?”

    “我袁殊烂命一条,死了道没什么。”袁殊笑道,“只是这尚家三兄弟若是都战死了,尚学礼大叔估计会不怎么好受。”

    在袁殊的麾下,尚可进、尚可爱、尚可和三兄弟已经摩拳擦掌、毫无惧色,准备将性命交代在这里。

    “尚大!”袁殊叫道,“你们三兄弟挑一个走吧,别都留下,不然你爹该绝后了。”

    老大尚可进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袁头儿,咱爹没什么大本事,就是能生儿子,我尚家有兄弟六人,死了咱仨还有仨,绝什么后呀?”

    “就是啊袁头儿。”老二尚可爱也附和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咱们三兄弟谁都不是孬种,今天不干死七八个鞑子,我他妈不姓尚!”

    “日麻,好志气!”袁殊慨然道,“咱们干!”

    正说话间,八旗骑兵已经感到眼前,红字营鸟铳手们早已严阵以待。一门心思抢功的尼满冲在队伍的最前方,看见鸟铳手列阵,他只道溃军能有什么战斗力,凭着一腔血气之勇冲了上来。

    骑兵冲至二十步时,鸟铳手们骤然开火,尼满身中数弹跌落马下,身后的骑兵们纷纷仆地。还要起身时,已经被后面跟上的友军马蹄踩成了肉酱。

    尼满的阵亡并没有给疯狂的骑兵们造成多少的阻滞,他们依旧不知死活地冲着长枪手们的枪尖撞了上来,马背上的骑手们与长枪手们一道飞了出去,黑夜里本就视线极差,阵型一乱,两方人马犬牙交错,战成一团。

    八旗骑兵足足有两百多人,而红字营经过刚刚的夜袭后,只剩下一百人不到,战况对明军将士极其不利。

    “别退!别退!”李凤娘大喊道,“多杀一个鞑子,小娘子就多安全一分!”

    正当李凤娘喊话时,一名骑兵从她身后拍马赶上,锋利的马刀借着马势寒光一闪,李凤娘的头颅伴随着喷涌的鲜血滚落在地。

    “李姐!”袁殊刚想上去救人,却被一把骨朵猝不及防地拍在脑门上,这个铮铮铁骨的川中汉子就这样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鲜血流满了面门。他的部下尚可爱与尚可和还想将袁殊的身子抢回来,却被两杆长枪刺穿了小腹,兄弟俩双双当地不起。

    从川中就一直跟随着吕涣真的红字营兵越杀越少,一番苦战过后,只剩下最后四十多人背靠背紧紧站在一起,八旗兵们将弹尽粮绝的姑娘们团团围住,打算生俘。

    “姐妹们,知道被俘是什么下场吧?”沈猫儿精疲力竭地问道。

    不用沈猫儿提醒,红字营女兵们也知道,一旦被鞑子掳走,等待她们的将是受尽凌虐、生不如死的结果。

    “沈管队,我们早就做好准备了。”身旁的军士们纷纷将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说道,“愿与沈管队一道赴死。”

    “是啊,这辈子就这样了吧。”沈猫儿也抽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的下巴上,她这一生,从弃儿到青楼女子,再到驰骋沙场的战士,算得上曲折离奇,却一直身不由己,老天似乎并不眷顾这名生于底层农家的少女,令她总是活得如此艰难。

    眼见女兵们打算自刎,八旗骑兵们生怕到手的军功要丢,立刻骑马冲了上去,就在沈猫儿要将匕首送入自己身体之际,一匹健壮的女真战马撞了过来,巨大的马力将她撞翻在地,匕首也不知飞去了哪里。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连自杀也不遂我的心愿”沈猫儿的视野渐渐被黑暗爬满,昏死了过去。

    “快些,再快些”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的吕涣真拼了命地催动马匹向南疾驰而去。红字营好不容易用她们的生命换来了自己逃跑的时间,一分一秒,都是这些姑娘们的鲜血化作的。

    大约飞奔了一个时辰,吕涣真胯下的那匹马儿再也支撑不住,悲鸣一声失了前蹄,将吕涣真一把摔在了地上。这一摔,吕涣真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爬起来再看时,这匹马儿已经彻底耗尽了体力和生命,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追兵们被红字营那么一挡,与吕涣真差了大约半个时辰的路程,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可是没有了马匹,在这荒郊野外的,要怎么躲避八旗的追杀呢?

    “对不起,我我又害死一条性命。”吕涣真跪在地上,轻轻抚摸着濒死的马儿,想到留下来挡住追兵的战友们,不禁洒下了几滴眼泪。

    不过这里可不是什么能多愁善感的地方,为了防止追兵发现,吕涣真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马儿的尸体拖进一旁的草丛中,随后又爬上了一颗枝叶茂盛的树,打算在树上躲避后金的搜索。

    果不其然,后半夜时分,后金骑兵赶了上来,他们打着火把,用手中的刀刃仔细拨弄着每一片灌木,躲在树上的吕涣真大气都不敢出,只能强行克制住内心中的恐惧,静静地等待着后金追兵们离开。

    古怪的满语在树林中四处回响着,没有人愿意轻易放弃千金的赏格,几乎所有的长草和灌木都被刀枪过了一遍。一名八旗兵从树下走过时,吕涣真拼命地用手捂住口鼻,防止呼吸声暴露自己的位置,身体几乎抑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终于,黎明时分,八旗兵的搜索部队才算离去。二十四小时没有休息的吕涣真神经绷紧了一晚上,早就疲惫不堪了,可是为了逃脱后金的追捕,她一刻能够休息的时间也没有,只能强忍着疲劳继续在树林中穿梭。

    为了行动方便,吕涣真将自己一身的铠甲脱下,用佩刀勉强挖坑埋了起来。她此时已经是一无所有,只剩下一把佩刀,一张地图和一具疲惫的身体。跌跌撞撞地走到天已大亮后,她才走到了一条浅浅的河流旁,按照地图的标注,这是朝鲜的白川河,距离铁山还有二百多里的路程。

    “不管怎么样,好歹是有水喝了。”渴了一夜的吕涣真蹒跚地跑到河边,捧起河水来便贪婪地往嘴里灌。喝饱了水后又抄起水来好好洗了把脸,冷水一激,因为疲惫而迟钝的神经总算又稍微灵敏了些。

    就在吕涣真为找到水源而庆幸时,白川河上游漂来了一具光着身子的女尸,那尸体身上满是伤痕,显然是在生前受遍了虐待,模样凄惨无比。

    “那那是”吕涣真越看那具尸体越熟悉,漂到跟前时,她终于看清了面容,失声惊叫起来:

    “何姐姐!何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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