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个老妪,年纪与那老张头差不多,在这村子里同样也是颇有权威的老人。
但听得她这句话,却是没有一个人附和,尽数陷入沉默,每个人的神色都有些不自然地嘀咕着。
这老太太怎么又起善心了!
老张头闻声则是皱起眉,叹了口气说道。
“可不是我想如此啊,可你看看,眼下这兵荒马乱的,谁知道这小花子是从哪儿来的,万一给咱村子带来点灾祸,咱们这这人可怎么办呐?咱们发善心给他口吃的,救他一命,可谁发善心给咱们一条活路啊?”
“是啊!韩婶儿,这事儿您老就别管了,就按张叔说的那么整吧,反正他躺在这儿迟早也是个死,到时候咱不扔,照样也得给狼叼了去。”
“是啊是啊!”
“我没意见!”
……
老张头一张口又立马引来了众人的应和,总而言之,除了老妪以外,所有人都赞同将徐元扔到后山。
听着人们众口一词,老妪陷入为难,目光落在那静静躺在枯树底下的少年身上,陷入思索。
看到老妪犹豫的模样,老张头再次开口劝了句。
“他韩婶儿,总得尊重一下大家伙儿的意见吧,这事儿啊就这么定了吧,反正这年头死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他这一个!”
老妪犹豫了一下,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直接转身离开了。
望着她的背影,老张头同样叹息一声,暗自感叹,这老婆子的心呐就是太善了!
眼下这世道,他们自己尚且吃了上顿没下顿,可偏偏这老婆子每次看到村里来了逃荒的总会从牙口挤出点粮食分给那些人,怕是在这十里八乡再寻不到第二个跟她一样的人了吧!
也是她自个儿命不好,丈夫早年下地干农活碰着山匪,给马生生撞死了,只剩下娘儿俩相依为命。
好容易一手把儿子拉扯大,给娶了媳妇儿,却是被个城里的世家公子瞧上了她那儿媳妇,儿子上前讲理,被乱棍打死,儿媳妇不忍受辱,也一头撞死了。
老婆子听到消息后直接病倒在了床上,偏偏这节骨眼,唯一的孙子也生了怪病,高烧不退,把家里的积蓄花了个精光,遍请郎中都没能治得好孙子这病。
也是老天怜悯,后来来了个云游道人,得知老婆子家里的事儿后赠了颗灵丹,这才救下了小孙子的一条命,只可惜还是晚了些,高烧退了后,小孙子便成了个傻子,成天只知傻笑。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小孙子虽然人傻,可听话懂事,有得一把子力气,也能帮着老婆子干干农活。
自从那道人来过以后,小孙子这些年来也没再生啥病,人们也替这祖孙俩感到欣慰,一家子的灾祸总算是到头了吧。
“哎!”
拉回思绪,老张头冲着人群里的两个中年挥了挥手,说了句。
“陈二,马三,你们两个受点累把这小花子扔到后山去吧,在这儿留的越久,咱越容易跟着倒霉。”
“记着拿点破衣服把他裹起来再扔,可别光着手就上去抓他,听说那别的村子的人就是直接拿手碰才惹上病的,你们可得注意些!”
老张头叮嘱了一句,方才迈着步子朝着自家走去,其他众人也是纷纷散了去,独留下两个中年相视一笑,顿了顿,随后面带苦涩地走向了徐元。
不知从哪儿拿来一堆破布条,陈二一边拿这些布条将徐元裹了起来,一边还念叨着。
“小子,你也别怪我们,要怪就怪你这命不好吧,赶上这么个世道,我们这些人自保都难了,哪还能管的上你的死活!”
“咳,陈二,你跟他说那些作甚,早晚都是要死的人了,你也不嫌晦气!”
听着陈二絮絮叨叨的话,马三忍不住颤了一下身子,开口埋怨了一句。
“没事没事,我不是怕这小子万一成了鬼回头寻咱俩报仇嘛!得先跟他说明白喽,这可不是咱们见死不救,实在是没招啊!”
“得了得了,快动手吧,这天一会儿都该黑了,黑灯瞎火的更吓人!”
马三催促一句,陈二也没再拖延,两人将徐元包裹起来,想起老张头的话,觉得不够保险,又在外面套了一个破麻袋,这才扛在肩上,便朝着后山走了去。
…
月黑风高,拳头大的阴云三三两两铺在天上,偶有几道微小的黑影从空中划过,拖着月光,也不知是些什么。
呼呼的晚风拍打着这座小村子,像是有人在跟他们说话一般,院子里传来“呜呜”的声响,令人不禁后背发凉。
村子最北面,一处不大的院子拾掇得干干净净的,仅有的一间土房子敞着门,一个老妪坐在门跟前,略显昏暗的烛光打在她的背上,将她的影子在院子里拉的长长的。
老妪不知名姓,只知夫家姓韩,村里的人私底下都称呼她为韩婆子,但也没有不敬的意思,反而所有人都同情她。
命途多舛,孤苦伶仃,真个就是苦命人。
而这家里除了她以外,还有个十五岁的孙子,是个傻子,却有一把子力气,索性给起了个蛮儿的名字。
眼下,老妪正是在等韩蛮下地干活回来,她老了,地里离家远,走不过去了,只能每天在这儿等着,吆喝着孙子的名儿,她怕孙子找不着家。
“蛮儿,奶奶在这儿呢,快回家吧!”
“蛮儿,家在这儿呢!”
……
老妪时不时的呼喊随着风飘在村子里,哪怕是村子南头都能隐隐听到她的声音,但村子里的人都见多不怪了,只是偶尔摇摇头,感叹一声这祖孙二人的苦命。
时近亥时,家家户户下地的人早已经回了家,但老妪却迟迟等不着韩蛮,心里不免犯起了嘀咕,这小子今儿又跑哪里去了?
老妪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有些慌乱,平日里韩蛮总是按时按点回来,今儿怎么这么晚了都不见人影?
韩蛮可是她最后的靠了,要是这孙子也出了什么事儿的话,她可是不活了!
约摸又过了一刻钟,还是不见人影,老妪已是坐不住了,颤颤巍巍站起身来,便要出门去寻韩蛮。
可刚走出院子,老妪就远远看到一道壮硕的身影摸着黑走了过来,肩上不知扛着个什么,年纪大了,这天一黑什么都看不清。
但哪怕只能看到个黑影儿,老妪也一眼认出了那就是自己的孙子,吊着的心可算是落了下来,没有再继续走,静静站在了院子前。
没过一会儿,那黑影走近,一张憨态可掬的笑脸映在老太太眼帘中,正是韩蛮。
六尺之躯,虎背熊腰,哪里像是个十五岁的孩子,简直比村子里那些汉子都要魁梧,特别是这地界天气干,日头毒,韩蛮整个人被晒得黑黑的,更显壮硕。
看到老妪在门口迎自己,韩蛮咧着嘴憨笑了一声,轻轻唤了句。
“奶奶,我回来了,咱回家吧,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说着,韩蛮拍了拍肩上扛着的东西,露出一脸的得意来。
老妪点了点头,好奇地看了一眼韩蛮肩上那被一堆破布条卷起来的东西,甚是疑惑,只可惜天有点暗,她看不大清那到底是个什么物件。
不过,韩蛮安然回来了,她这心也就放下了,至于自己这孙子今年又捣鼓了件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回来,她也懒得去管,反正以往也经常往家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今儿这个也就是看着大了点,说不准是谁家扔出去的没用物件!
祖孙两人走进院子,回到了那间小屋子里,烛光映照在韩蛮的脸上,本长了一副凶相,却是让这憨笑毁了大半气势,看着傻里傻气的。
“奶奶,你看……看我带回来的,这个……这个娃娃!”
刚暖了暖身子,韩蛮就迫不及待将扛着的东西放在了地上,冲着老妪结结巴巴说了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老妪说这带回来的究竟是什么。
娃娃?
听着他这话,老妪茫然地转过身来,朝着地上看去,下一秒,却是猛地一怔,眼底涌上惊色。
只见地上软绵绵躺着的竟是一个人,被几条破布包裹着,外面还套着一个破麻袋。
不是徐元又能是谁!
此刻的徐元一如白日般面色苍白,长发披散遮着半边脸,没有任何动静,也不知是死是活。
“快……快给他解开!”
愣了片刻后,老妪似乎认出了徐元就是今儿个白日倒在枯树底下的那个小叫花子,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忙让韩蛮解开徐元身上绑着的破布。
白天她好像瞅到这小花子还有些气,也不知道过了这么久那股气还在不在了!
“哦~”
看着老妪突然急切起来的神色,韩蛮呆呆应了一声,将徐元从麻袋里拽了出来,小心翼翼将他身上的破布条扯了下来。
就在这时,“吧嗒~”一声,一把裹满泥浆的木剑掉在了地上,韩蛮正要去捡,谁知那始终没有动静的少年突然动了一下,嘴里微不可闻地吐出一个声音。
“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