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曳把手搭在了舒千珩的肩膀上,安抚说道:“你还有我们。”
阿简也游了过去,凑到舒千珩身边,说道:“还有我!如果你有什么难过的事,或者烦恼,也可以与我们诉说,我们可是一起闯荡过小半个江湖的朋友啊,我们愿意倾听你的烦恼和不悦。”阿简说着,伸出一个拳头向前来。
三人不言,却默契相同的,伸出拳头。
拳头碰拳头,算是定下了诺言。
舒千珩眼中充满了感激之情,无以言表。脸上展露出暖心的笑意,如轻阳般温暖,不灼烈,心中冷却的火把被点燃了星星火种。
阿简也跟着轻浅的笑了笑,随着少曳的嘴角也弯起了一道弧线,脸上依旧无色。这大概是他尽最大力的‘笑’吧。
舒千珩先是有点愣神,随后反应过来,微微一笑,道:“昭国,临安人士……家中兄弟五人,我排行最小,所以他们外面的人,也会称呼我为,舒五公子。我上头有一个排第四的姐姐,不过刚出生没多久就早夭了,我没见过她。其余三位兄长也皆非一母所生……大哥,三年前去世了。现在家里还剩下二哥和三哥还有我,这三个儿子了……”
说罢,舒千珩很浅的哼了一声,听着像是嘲讽,也像是无奈。
笑中泛泪,声音很细的道来:“他们都有母亲,唯独我……只有一个空落落的院子,和一间供奉着我娘牌位的房子。在这个家里没有一丝温暖……所有人都是冷冰冰的……”他深深舒了一口气,暗淡的眼眸中又拾起了一把火。
只要心中的信仰不灭,便会重新拾起火把,在那风雪里赶一赶。
“……”
少曳和阿简二人,默不作声的听他讲完。
舒千珩说完了,又变回那个爱笑的少年郎。笑容清爽,充满阳光。
阿简见状,便想着换个话题,聊点没那么伤心的。
“听说临安城很大、很繁华,奇珍异宝,能人异士,各色各样的东西都有。皇帝老儿脚下的活盛世……有机会想去那看看。”阿简嘴里嚷嚷道。
舒千珩笑了笑:“下次你来临安,我做东,带你去逛逛整个临安的景色。”
阿简激动道:“好啊!”随后又想起了什么,安静下来有点乖巧,和扭捏,道:“其实我有个亲人也在临安……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见到他。他那么忙……”说着说着就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虽然在旁人眼里,阿简此刻的样子有点傻,但在舒千珩和少曳眼里,他们看到了,阿简期望的心底带着些害怕。心里想到,这个人应该是阿简最想见,又害怕见到的人吧。
舒千珩见了阿简这幅样子,便浇了些水过去。阿简来不及挡,被浇了一脸,也跟着反击了过去。
两人在那互相浇水,闹着玩了起来。
少曳一旁安静的看着开心的两人,心里小算盘打量着道‘临安城么。’
阿简和舒千珩嬉笑打闹完,静下来问了一句:“对了,阿珩,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有三。”舒千珩笑了一下,回答道。
“你大我五岁啊!”
“嗯。”
说完,舒千珩转过头对着少曳笑问道:“少曳,你又多大了?”
“我?十九。”少曳突然反应过来,不紧不慢的回答道。
阿简往少曳身旁凑了凑,说道:“我猜中了,比我大一岁,哈哈。”阿简笑着,转过身来靠在那石壁处。看到远处那个站着的身影,心中又生起疑问,问道:“那楚管家几岁了?看着挺年轻的,应该二十七这样子吧?我猜得对不对?少曳。”
少曳闻言,忽然抬起头去看那个站在远处的背影,想了想,认真说道:“没记错的话,楚叔叔今年……应该三十有八了。”
其余两人一听,皆是有些惊讶的表情。
阿简更是惊讶道:“啊,三十八……都可以做你爹了!”
“哈?”少曳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异的表情。应该是给阿简这句话吓的。
阿简突然好像发现自己又说错话了,赶紧打圆场:“不是。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楚管家他看起来那么年轻,最多……也只像二十七八岁的人,谁能想到……他,居然三十八了呀。有点出奇,有点出奇。一时半会就说错话了……”
阿简也顿时觉得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但少曳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是道了一句真情的话。
“楚叔叔待我很好,难免会让旁人误会……”
站在远处的温景楚,虽然没有回头,但他其实将三人说的话,一字不落的,听个清楚明了。
只是装作不知罢了。
舒千珩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少曳,听他情真意切的说道,心里却压抑着一股冲动劲儿。他想告诉少曳一些事情,害怕他被蒙骗……碍于某人,心里便只好作罢。暂且不说,只待再寻良机,与其言道。
少曳像是想起了什么,道:“千珩,你肩膀上的伤,我再看看。”
“哦,好。”
少曳认真的检查着舒千珩肩膀上的伤,严肃的、带着一丝威严的语气,道了一句:“解铃还须系铃人。”
舒千珩表情微微惊异,道:“什么!”舒千珩听到少曳这话,心里不禁的想,是少曳知道什么,还是他猜到了什么。
远处的温景楚自然也将这话,听得清楚。眼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真是双好看的眼睛,从漆黑的眼中投来妖邪般的莫测与高深。终究还是看不透。
少曳这句话,也是对着他说的。是命令!只是旁人不知,都以为是说与舒千珩听的。
山下
致薪斋的老头儿,在酒窖里翻出他其中一坛酿了十余年的老酒。
心儿美滋滋的。
想着许久不来客人了,这下应当招呼周到些,不能怠慢了。所以拿出了最好的那一坛酒,喝他个一醉方休!
老头儿拎着那坛足足有,二十斤重的酒,一路悠悠地往山上走去。
一路笑眯眯的,就像拎着个空坛子一样轻轻松松……
温泉那,少舒简三人正泡得舒服,惬意。
瀑布那,温景楚也在感受天地间清新的气息。看那瀑布壮烈,流水悠扬,也顺手拿出那玉箫,吹奏一曲绵绵之音。
忽闻乐声飞来,绵长、柔软。如流水东去,云开雾散,令人有一种安神之效。
温泉里的三人,静下心来听。
箫声在耳畔萦绕,在山谷回荡;上山之人也闻得音响,赏心悦目。
曲毕。
温景楚转身朝屋里走去,走时跟三人道一声:“天色不早了,我去做饭。”说完,人便没影了。
阿简说道:“又可以吃到楚管家做的饭菜了。”
少曳道:“嗯。楚叔叔厨艺了得,平时也很少能吃到他做的饭,今天是有口福了。这里应该有足够的食材,可以让楚叔叔发挥。”
舒千珩也跟着笑了笑:“看来今晚不错。不用睡荒山野岭,有美食和美酒,还有温泉泡。真是把这一路的折腾,都这会儿补回来了。”
厨房里,温景楚娴熟的下厨。做菜的刀功,跟他的武功一样的好。各味食材在他手里变出花样,荤素搭配,六菜一汤,加饭后水果。
外面等吃的三人,闻到香味扑鼻而来,便都往厨房里跑。纷纷过来帮忙端菜,以感谢温大厨的辛勤劳作。
这一幕看着非常的和谐,就像在家里的日常一般。
菜上齐了,酒也掐好时辰的到了。
五人一方桌,六菜一高汤,再加一坛酒。
满满的幸福感。
看得阿简口水都要流出来了,问道:“可以开饭了吗?”
老头哈哈大笑道:“人齐了,开饭。”几人皆拿起碗筷,准备夹菜。
突然有三人惊奇的停住了筷子,目光均看向桌上的一道菜,有些好奇。
舒千珩和老头儿定定的看着那道‘菜’,阿简老实巴交的问道:“这……汤……为什么会有汤?”
温景楚淡定的说道:“我们那喜欢喝汤。”
老头问道:“喝了这汤,还能喝得下酒不?”
“……”
温景楚:“宵夜。有下酒菜,配着月亮一起饮酒,岂不更美哉!”
老头子也爽快,一拍桌子,大喊一声:“好!我敬你碗汤!”
五人端起一碗汤,碰了个碗,然后再拿勺子舀着吹凉了再喝!
其实少曳和温景楚不是昭国人,所以他们的饮食习惯,也与其余三人不同。地域所致,各有特色。
晚饭过后,天色以深,月亮正当空。
一群人来到这个庄子的庭院里,围坐在石桌旁。拿出好酒,和一些下酒菜。
看着底下鲤鱼游过,阿简丢了颗鱼饵下去。
舒千珩坐在凳子上,单手托腮,看着眼前那棵长得高大的银杏树。
温景楚负手而立,抬头望着那天上挂着的月亮。
老头子在倒酒。
少曳在帮忙递酒。
一阵微风拂面,温景楚转身坐下。
酒局开始了!
五碗酒于空中相碰,老头子第一个先说话:“先干为敬!”话音落,一口气干完了那碗酒,霸气。
其余四人也跟着一饮而尽。
阿简干完,一下子懵了。说了句:“好辣!”
“哈哈哈……”四下传来了一阵阵笑声。
阿简平时不怎饮酒,也是出来了之后才喝的酒,一时半会儿还不适应这酒的味道。
闷完一碗,狂夹了几口菜往嘴里塞,想降降味道。
少曳和舒千珩两人则是和他形成了鲜明对比,一口气三碗,谁也不输给谁。好比喝水似的。
温景楚则端起酒碗,礼貌一笑,道:“斋主,我敬你一碗。”潇洒一饮。
老头儿:“好!好!都是真英雄。老头子也敬你一碗,好久没有人陪我喝酒聊天了,哈哈哈,今晚不醉不归啊!喝!”
老头子把阿简的碗又倒满了酒,阿简屏气凝神,最后闭着眼睛,喝完了这一碗。
当他再睁开眼时,觉得天旋地转的,随后一倒不起了。
“啊?年轻人这么快就倒下了?”老头子郁闷道。
舒千珩笑了笑,对老人家说道:“他不常饮酒,所以老人家别见笑。”
看得出来,舒千珩前前后后已经喝了七八碗酒,精神依旧很好,没有一丝醉意,似乎很能喝!
一旁的少曳也依旧龙精虎猛的,和老头子互相敬酒,也喝了不少。
坐在对面的温景楚,看着面前三人互相敬酒,微微一笑,笑得很迷人。
半个时辰过去了,二十斤的一坛酒,还剩一半。
老头子已经有点醉意了,脸上蕴红,他指着桌上的那碗酒,说道:“以前。在以前啊……也有很多人跟我一起喝酒。这里也是很热闹的……最热闹的时候,数百多人呢……”
舒千珩听着,觉得这老人家应该是个有故事的人,便问道:“老人家,说来给我们这些晚辈的听一听呗。我们也想了解下,以前这里的盛荣光景。”
老人家醉熏熏地说道:“你……听好啦。”
舒千珩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小口酌着,慢慢的听老人家说来。
少曳也坐直了身子,准备洗耳恭听。
温景楚从怀里掏出一把扇子,随手甩开一道白,悠悠地扇了起来,也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
老头子起了个头:“想当年啊……”
回忆,被拉回到了二十八年前的盛景。
致薪斋,那时还不叫致薪斋。它叫明山派。是江湖上的一个门派,门徒弟子数百人。
弟子皆会酿酒,山脚下对外便是自家门派开的酒馆;山上是弟子习武居住之所。
门派以醉八剑闻名。其中一剑招式,酒中剑,便是此派一绝。
从前山间后院,灯火通明,白日晨起,弟子练剑,日落黄昏,酿酒而忙。这样的日子他们也过得很是惬意。
每年都会举行一次斗酒大会。弟子门以自己酿的酒来比试,酒酿得最好的获胜,胜出者可以拜入掌门坐下,成为首席弟子,将来可以成为掌门的候选人。
斗酒大会,不仅是门派的众多弟子参与,也会有外来人来凑热闹,讨酒喝。
他们不为别的,只为来讨一杯好酒喝,不问出处,也不问去处。
致薪斋的老酒,和桃花山的一笑红尘,均有着出自同一门派的渊源。只是修的境界不同,所追求的酿酒精神也不同。
一个实在,一个虚妄。
那一年,斗酒大会上,有两人胜出。
一人酿七星醉,一人酿千里荼。
酒,能敬人,也能杀人。
前者待宾客,后者送仇人。
致薪斋的斋主,便是这两人的其中一人。
掌门新收两得意弟子,天资聪颖,短短两年半,便习得醉八剑的精髓,以及参悟各自酿酒的道。
掌门欲在其二者里,挑选出一个人来,作为下一任掌门的候选人。比试时间,定在了半年后。
两弟子都非常的勤奋好学,还互爱互助,并没有因为要争掌门候选人之位,而心生芥蒂。
老头子边笑着,边回忆着边说道:“那时的时光,真是好啊。和师兄在一起谈论酿酒的技艺……”突然,说着说着,老头子就开始更咽了。
“为什么好景就是不长呢?”
老头说到这,不由自主的就开始哭了起来,边哭边道:“为什么……呜呜……为什么!天下要有那种害人的东西……出现。呜呜呜”
一旁听着的舒千珩和少曳急切道:“是什么东西?”
老头子一把眼泪的流着,一边更咽的说道:“卷轴……一个卷轴……呜呜呜,如果师兄没有在山林里捡到那个卷轴……没有,把它带回来……呜呜呜……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呜呜呜……”老头子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
其余三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安抚。
老头子抬起头来,疯了一样,猛的给自己倒了几碗酒,狂的灌下去。把三人一下子,吓懵了。少曳本想伸手去拦,却被温景楚阻止了。他对着少曳摇摇头,示意不要动。
老头子哭声哀怨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就因为这一个小小的卷轴……我们明山派一整个门派……呜呜呜呜呜呜……一夜间,就只剩下我和师兄了……呜呜呜”
三人深感痛惜。少曳道:“逝者已逝,老人家,请节哀……”
老头子哭着哭着就慢慢地倒下了,嘴里还微微传来细碎的声音,直至安静下来。是方才喝的酒,酒劲上来了,人也就醉倒了。
“唉。”
温景楚轻叹一声,打开扇子扇了扇。
片刻,又合上扇子,用扇子指着那坛酒,道:“还喝吗?”
舒千珩和少曳两人对视了一眼,齐声道:“喝!”
三人把剩下的酒水,喝完了。
各自心里都不太好受。
为了一个卷轴,灭了一个门派数百人,这是什么人才干得出的事?
温景楚缓缓站起身,打开扇子悠悠扇着,道:“喝完了,我回去睡觉,你们也早点休息吧。”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也没有想管那躺在地上的两人。
舒千珩和少曳相互对视一眼,确认眼神,点点头。
随即起身,一人背一个,一人扶一个的,送他们俩回房间去。
长夜过半,总有不眠人。
没有醉倒的三人,各自回到房间里,却是没有睡意。舒千珩枕着自己的双臂,支起左腿,躺在床上思考着;那一边,温景楚坐于灯火前,手里拿着一把破旧,还带着些被火烧灼过留下痕迹的扇子。他细细的看着扇子上面的每一道伤痕,缓缓打开扇子,看着上面写的两个大字。似在沉思,眼底深邃……
这边,少曳站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月亮,默不作声。
曾言道“月是故乡圆……”可窗前人,已经没有故乡了。
江湖上,听故事的人,本身也有着故事……